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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手记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记者 刘满胜

央视国际 2003年08月04日 14:58

  题记

  作为一名记者,曾经有3年时间,我一直在报道有关环境问题,后来到了《今日说法》却少有机缘再接触到环境方面的诉讼纠纷,一直引为憾事,2002年9月24日至31日,我和摄像代诗丹自己开车跑到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东乌旗,采访了东乌旗草原污染的情况,2003年3月14日,作为《今日说法》两会系列报道“关注立法”之一,这期《来自草原的污染报告》播出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开车出去采访,对于我来说这次采访确实难忘。

  一、缘起

  去年8月的一天,我的一个朋友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非常郑重其事地跟我讲了东乌旗的事,东乌旗在北京的正北800公里,再往北68公里就和蒙古人民共和国接壤了,他曾经在那儿下乡插队,和蒙古族牧民一起放牧一起生活了5年多,不久前他回了一趟东乌旗,他的牧民朋友跟他说起当地一家造纸厂污染破坏草原的事,当地一家不大的造纸厂仅几年工夫就污染破坏了牧民们承包的近万亩草场,现在牧民们正和这家造纸厂打官司,强烈要求关闭造纸厂,并要求赔偿牧民的损失。我的这位朋友告诉我,他正在把此事的材料报给有关主管部门,同时他希望我能关注报道此事,从而促进此事得到妥善的处理。言谈间,我的这位朋友对东乌旗的那份深深的眷恋之情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我能理解,他的青春留在了草原上。

  从朋友的办公室出来后,我尽快查找到了所有能够找到的有关东乌旗的资料,我发现,近几年来由于北京日益严重的沙尘暴,锡林郭勒盟这一地区一直备受关注,由于过度放牧、气候变化等原因,锡林郭勒草原草场退化沙化极为严重,东乌旗所在的乌珠穆沁草原是锡林郭勒盟仅存的一颗绿色宝石,而今东乌旗竟出现了工业污染,这对于本已出现退化沙化的草原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可草原上怎么就搞起了造纸厂,造纸废水给牧民们带来什么样的危害?我决心到草原上去看一看。

  做完了采访前的案头准备,我开始订去东乌旗的车票,此时我才发现,到东乌旗既无火车也无班机,到锡林浩特每周也只有两次航班,而从锡林浩特到东乌旗还有近300公里的路程,我只好又拨通了我那位朋友的电话,他说,开车去最方便,啊,我大惊失色,开车拉着器材跑出900公里去采访。不行,他说,你得开1200多公里,因为从张家口到锡林浩特的207国道正在修路,不好走,你得从张家口奔西绕道集宁向北上208国道,经赛汗塔拉往东走阿巴嘎到锡林浩特再往北到东乌旗。啊,哪个摄像会跟我去呀?我一边掂量着,一边找到了组里身体最强壮又会开车的摄像代诗丹,“那就去吧。”他语调平淡,声音小得我几乎没听清,啊?!

  二、在路上

  出发那天,我和摄像小代起了个大早,不到5点我们就悄悄出了北京,天儿还黑着,路上车很少,车上拉着摄像机和架子,十几瓶矿泉水和绿茶,还有巧克力派和面包,这种长途跋涉当然不能少了音乐,我带的是崔建和罗大佑大便干燥式的歌唱,而小代则拿的是又娇又嗲甜甜腻腻不知是谁不知所云的盒带,一路疯狂我们奔向张家口,天儿黑路又不熟,再加之北京到张家口的高速路正在建设中,8点多我们才到张家口,而张家口到集宁那段路尤其显得漫长,长得我们都有点儿疑惑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中午12点,我们才进了集宁。

  看得出来集宁是塞外的一个大的集镇,有点儿商贾云集市面繁华的意思,往来人群杂沓,一派热闹景象,可就是四处都在施工,修路盖房弄得暴土攘烟。我们拣了一处干净齐整的小馆子坐下来吃了午饭,然后穿过集宁市中心上了208国道。

  出了集宁向北才算是进入了真正的草原。草原的辽阔与壮美唯大海可与之媲美,而其波状起伏的规模与阔大又远胜大海的波涛滚滚,草原公路上往来的车辆很少,笔直的公路伸向望不到边际的草原深处,就在波状起伏的草海间我们飞越穿行,偶尔远远地会看到公路边傲然伫立的鹰,我们的车渐行渐近,雄鹰一展翅冲向天空冲向草原,惟有在这样雄浑阔大的天地间才能孕育出成吉思汗这样的英雄,遥想当年,蒙古人长刀骏马,纵横宇内征服世界,那是何等的英武,何等的豪迈,而今,辽阔的草原却显出了几分空旷和寂寥。

  行走间,因为空旷因为寂寞,我们又非常渴望能看到穿着艳丽的蒙古长袍,挥舞着长鞭放牧的蒙古族姑娘,一路上,却只看到草原上朵朵白云似的羊群而没有蒙古姑娘。

  过了赛汗塔拉,一轮壮丽无比的红日落在我们身后的草原上,停车驻足,面对草原落日,面对满天红霞,惟有唏嘘赞叹。

  到了阿巴嘎,天已经全黑了,虽说夜路行车极危险,但我们还是决心赶到锡林浩特,晚上9点,我们到了锡林浩特,无论如何当天我们是赶不到东乌旗了,只好夜宿锡林浩特。

  第二天,我们又用了3个小时才赶到了东乌旗。

  三、采访

  东乌旗政府所在地是乌里雅斯太镇,镇不大,一眼就能看到镇的全貌,斯楞正在乌里雅斯太宾馆门口等我们,我那位朋友在东乌旗插队时,斯楞是他们的生产队长,后来斯楞当了东乌旗政协的副主席,现已退休,这次牧民和造纸厂打官司,他一直在帮着牧民向各方面反映情况。

  当天下午,斯楞和我们一起来到达木林扎布家,达木林扎布家是离造纸厂最近的一户牧民,造纸厂就在乌里雅斯太镇的旁边,达木林扎布和斯楞一边告诉我造纸废水对草原牧民的种种危害,一边带着我们走向不远处的造纸废水在草原上囤积而成的那片污水塘,他俩都话不多,也很简短,不苟言笑,坐、站、走都是端庄威严的样子,我能够感受到他们那种强烈的民族自尊。

  爬上一个3米高的土坝,污水塘出现在我们眼前,虽说来之前我已经知道草原上囤积了4000亩的污水,虽说此前的采访中我也看到过各式各样的工业污染,可到了跟前,我还是非常震惊,4000亩的一片污水塘,如果你不知道你会误以为那是草原上的一个湖泊,可里面全是高浓度的造纸废水,站在土坝上恶臭难闻,因为附近草原上没有河流,污水没有任何出路,只能常年囤积在草原上,因此这一带的浅层地下水早已遭到严重污染,造成了牧民的饮水困难,而且地下水一旦被污染,就几乎无法恢复。然后我们到了造纸厂外的排污口,浊浪滚滚滔滔不绝,造纸废水沿着一条2米宽的排污沟源源不断地流向污水塘……

  在造纸厂里,现在的厂长孙国庆让我们观看了全部的生产流程,最后还着重让我们看了他正在安装调试的治污设施,孙厂长是从河北来的,人也还算爽快,“我没有什么责任,我已经按照国家的规定达标排放了,”回到他的办公室,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这家造纸厂86年建厂,原属锡盟造纸集团,全称东乌旗淀花浆板厂,98年破产倒闭,他是2000年才来承包的,他来之前污水就是乱排乱放,根本没人管,他来了2年干了2年环保,围起了土坝,还上了治污设施。没错,2001年12月围坝是崩开了,又污染了几千亩草场,可为了和牧民协商赔偿的事,我跑了多少趟牧民家里,又送大米又送酒,又是方便面又是那什么的,真是仁至义尽,可牧民就是不干,非要关了这个厂,不要工业只守着畜牧业,东乌旗的经济还发展不发展,这就是牧民的落后了,“恐怕还不能这么理解,”我打断了孙国庆的话,“牧民拒绝的是污染而不是工业。”

  “不,不是这么回事,他们牧民就是说我们不要这个,”

  “那你觉得牧民关闭造纸厂的这种要求合理吗?”

  “从环保的角度看是合理的,可发展是硬道理,东乌旗就永远不发展工业了?……”孙厂长带着浓重的保定口音继续说着。

  在东乌旗政府,副旗长门德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草原上最缺乏的资源是什么?”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之后,我问这位年轻的副旗长。

  “什么?……”他有点儿不明所以。

  “你不觉得草原上很缺水吗?”

  “水吗,我们这个地区倒也不怎么缺,……”他嗫嚅着,

  我们的交流发生了障碍。生产一吨纸耗水200吨,像东乌旗这家造纸厂年产1万吨纸耗水就在200万吨以上,它现在的生产能力在3万吨以上,而这个地区年均降雨量才30mm左右,在这样一个半干旱的草原地区为什么要搞造纸厂呢?

  答案是,东乌旗有较丰富的芦苇,当地政府希望把芦苇资源的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以带动东乌旗电力、运输等相关产业的发展。可是这家造纸厂86年建设之初,就既没做环境影响评价,也没有做到三同时(即治污设施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入使用)。直到我们采访时,它也没有真正实现达标排放。

  此后,我们又采访了当地环保等政府部门的官员,而我们接触的所有政府官员都认为,经过治理,这家造纸厂还是要搞下去,因为东乌旗没有别的什么更大的企业,造纸厂关系到东乌旗近1/3的财政税收,对地方经济的发展举足轻重。

  至此,我的脑子里只剩了这样一些字眼:杀鸡取卵、饮鸩止渴……

  我非常奇怪的是,几乎所有经济不发达地区在经济发展之初,都采取了这样一种浪费资源污染环境的发展方式,淮河、太湖、海河等都是前车之鉴,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模式和途径可供选择了吗?

  草原归来,挥之不去的是草原的美丽和牧民的纯朴与自尊。

  当然,还有造纸废水那难闻的恶臭。

  四、后期编辑

  从草原回来后,因为12.4法制宣传日的任务,这期《来自草原的污染报告》的后期编辑工作就被放下了,直到12.4的任务结束,2002年底我才完成了这期节目的编辑,而此时我们又开始准备两会的系列报道了,就这样,这期反映草原污染的报道就被排进了两会的系列报道,我们演播室的嘉宾请到了九届全国人大环资委的曲格平主任,在演播室看完我们的采访,曲格平主任的情绪颇不平静,“在西部经济发展中,这起破坏环境的案例非常典型,”他说,一家小小的造纸厂对草原造成这样的破坏,对牧民造成如此的侵害,首先地方政府难辞其咎,一定要追究地方政府的法律责任,当然,牧民也应该通过民事诉讼的途径来追偿自己遭受的损失。环境保护方面的法律我们都有,为什么不能得到执行?

  朱镕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说,我们绝不能以环境和资源为代价,求得经济的一时发展。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像东乌旗这样的经济欠发达地区,在经济发展启动之初,就很容易走上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这就是我这次报道的主题所在。

  五、不是尾声

  其实,就在我们去东乌旗采访的前后,国家环保总局、全国政协、全国人大的有关部门都在关注着东乌旗的污染问题,国家环保总局就曾派人去实地调查。尤其是自然之友的梁从诫先生,多次呼吁督促有关部门解决东乌旗的污染问题。

  在东乌旗采访时,我曾把梁从诫先生写的有关文字拿给造纸厂的孙国庆厂长看,他念着“外来的黑心企业家”几个字,喃喃若有所思,继而“嘿嘿”两声,又叹了口气,不知他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3月23日,是个星期日,我在家休息,通过电视直播看伊拉克战争,毫无疑问,伊拉克战争不仅是人道主义灾难,更是一场巨大的环境灾难。下午,电话响了,是孙国庆厂长,节目播出之后,这是我们第三次通电话了,还是那浓重的保定口音,他说他不想干了,也没法干了,都成了焦点了,可他所有的钱又都投在了造纸厂,这可怎么办好呢?“尽快撤出来,越早你的损失就越小,……”我只好尽力劝慰他,可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给他。

  孙厂长的电话又把我带回了草原。

  我们何时能把碧绿还给草原?

  何时能再做一次草原之旅?

  2003、3、14初稿

  2003、3、23修改

(编辑:陈卓来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