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谈谈《女儿国》这个作品的创作。
杨丽萍:我觉得是高原女人的品格。很多妇女,我在村子里下乡采风的时候看到,她背着一个比她身体还要大的柴火上山砍柴。然后呢,她脚底下走路爬山,但她手里头还要捻线,膝盖还要搓线,知道吧!她整个身体都不闲着,妇女就这么勤劳。当然她不一定会想我是多么勤劳伟大,她不是这么想。她只是觉得她要做活,要织棉布,要砍柴,因为她有很多孩子等着她啊!要穿衣服,很多孩子要她烧柴火做饭,要取暖。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像《女人国》,我是用花腰傣这个民族服饰来表现。是我领舞的吗!完全就是花腰傣,就是表现高原女人,她们的精神状态,不是那种忧郁,也不是烦恼的,也不是抱怨的。在她们身上没有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很少,有时候你可能会意识到她们糊涂,她都不知道为什么生存,喜怒哀乐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这个是一种外在的去理解她。其实她们是一种承受,我个人也是在追求这种承受力,包括你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的生命就在承受着所有的东西!包括空气的污染,方方面面的。你这是承受,而不是去抱怨。抱怨没有用,或者无奈都没有用。就是承受他。扛起来,把这座山扛起来。歌词里就这样说:太阳可以休息,月亮可以休息,女人不能休息,女人休息了,火塘的火就要熄灭!意思就是说如果火熄灭了,整个生活就没有了。你不能休息。但她不是说太阳你为什么要休息,我为什么不能休息。她不是抱怨,她完全是承受。
记者:那你是说作舞蹈这个生涯不能休息吗?作完这个作那个……
杨丽萍:那你的理解就错了。这是我表达感情的一个方式,不存在休息不休息的问题。就是自己的一个方式。
记者:你如何将一些原生态的东西上升为一种艺术?
杨丽萍:我觉得所有的人都在遵循这一个规律,就是轮回,在跑圈圈,包括我们生活也是吗!从开始出生一直到最后死,又变成小孩了,牙又没了。从开始没牙一直到最后又没牙了。然后变成小孩子的性格。它都是一种回归,轮回。我觉得这个东西也是这样,我原来在这块土地上,后来又走出去,最后我又发现,还要找到你的根,还是有些最本质的东西,最有意思。因为毕竟它是经过了八辈子的人繁衍传承下来的,那么我们这个新一辈的人,有的人可能感受不到了。比如所有些老百姓她也这样,她不穿民族的服装了,她都去穿牛仔裤。她不唱她自己的歌了,像我说的那个鼓,只有几个老太太会打,马上这些东西就要消失,服饰也没了。比如说现在我们有一个烟盒那个舞蹈,我们看到很多很好看的服装,就准备要收集这个服装。但是都收集不到了,已经没有了。他们说十年前还有,现在没了。他们现在都穿牛仔裤了,整个村子盖瓷砖房子,这东西就没有了。这种文化,这种很经典的民间艺术慢慢消亡。那么我觉得很多人会去重视空气的污染,大自然的保护,甚至会出很多很多的钱,去做这种事。可是没有人做民族歌舞文化遗产的保护。最早有一个田老师做了大概有七八年,然后现在这个人也去世了。我不是说我有什么责任应该去承担去做这个事。我只是爱好。我只是觉得可惜了。如果万一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这些东西都没了,我们都看不到了,多可惜。我希望我们演的这台东西,当然我们是原原本本的花腰歌舞,可以唱三个晚上,我们就唱三个晚上,那样不行。我们只能让它唱五分钟,或者六分钟。因为晚会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你也不可能把云南所有的好东西都融进去。你只能找比较典型的这些东西来作。那么我的能力仅此而已。我不可能做一百台,做多少台,然后把所有的好东西弄来。我也没有资金。我只能是用我尽可能的力量,我的爱好,来把这种东西在一个多小时里头,第一集,也许可以做,第二集,把它呈现出来。像一个活的博物馆,而不是将来我们只看到图片,或者看到一些录像带。我是从舞台艺术这个角度来整合这个东西,我管这个东西叫“活的博物馆”。
记者:那你是从一个高点再回来,再看那些原生态的东西,跟我们的一些少数民族演员合作,他们有一些质朴的东西,情感啊生活啊。但是你跟他们在合作当中,有没有一些不和谐的东西呢?比如说道具服装,舞台方面?
杨丽萍:那是艺术创作的包装部分,至于少数民族的这些舞蹈我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去削弱。我恰恰是强化它原来的特色。我说的强化,比如说花腰,它是一个圆圈圈,一直在绕圈,永远是背对着观众跳一晚上,受不了吧? 你必须要让它转过来,转过来不犯法吧?也没有削弱它啊,强化了对不对。我背对你和我面对你,概念是不一样吧?本来是自娱的,我现在让它变成表现的,表现而不是自娱了。我们当地有很多编导,也在编各种民族晚会。我个人认为不是太地道。我希望他地道一些。原汁原味一些。而且这种东西目前情况来讲很多人都非常感动,跳舞可以这样跳了,这么的有力量,这么的发自本身,而不是作一个演员去表演什么。很多人感动掉眼泪,比如说台湾的凌峰,比如说张纪中,他们都来看过,都很感动,很喜欢。这就是说这种最本质的东西不是没有观众缘,而是我们原来没有做好。有些人说,民族舞蹈太难看了,很传统,很繁复,不好看。其实真正的民族舞蹈是很好看的。就像很多人说舞蹈很萧条,舞蹈不好看了,舞蹈没人看了,我不同意。我觉得不是我们舞蹈这个形式不好没人看,而是我们现在的编导,还有我们没有好的舞蹈给观众看。不是舞蹈这个方式在消亡,在沉默,而是我们没有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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