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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导手记

故乡有约

央视国际 2003年06月10日 11:20

  作者:焦建成

  故乡的概念虽然模糊,但那个影子总在我视线的深处飘移,岁月慢慢流逝,她却渐渐清晰。

  “皇天之神,启辟之初,佑我皇祖,于彼土田,历载亿年”。

  ——《魏书·序记》

  作为一个国家,北魏毫不愧色。这个少数民族部落在很短时间便强大起来,并把社稷整理得尽善尽美。他们请来了汉族教育家帮助培养他们的后代,请来汉官帮助治理朝政。他们极力推崇佛教,不惜血本到处开山凿洞,雕刻下数不清的佛像顶礼膜拜。以至于这个部族被征服的千百年后,留下了丰富的汉民族文化遗产。

  北魏的建都和辉煌百年的历史有多少记载暂且不说,但有关北魏见之于天下的开端,却是一个山洞。

  对所有的鲜卑后人来说,这个山洞便是祖先的象征。因此在他们强大之后,特意派人找到这个山洞刻碑祭祖。他们想让这个碑记同这个辉煌的国家一起流芳百世。这个碑刻的内容及刻碑时间在北魏留下的一份档案《魏书》中记录了下来。不知是记载的失误还是有意而为,史料中没有纪录下山洞所处的详细位置。这个后来被史学界和文物研究者多少年潜心探寻的历史遗迹,因此成为一个谜,飘散在大兴安岭辽阔的山林中。

  时光荏苒,直到八十年代,这个历史之谜才被破译。而这个破译者,是当地一位普通的文物工作者。

  那还是在1989年,我读到了米文平先生的一本书,因为书中谈到北魏先祖拓跋氏与我的民族有关,引起我的好奇。他是第一个发现了拓跋鲜卑祖居的人,而我也是第一次通过他知道了鲜卑与我们锡伯民族的历史联系。

  米文平年轻时是个记者,后来当了呼伦贝尔盟文物管理所的文物员,他一直都在潜心研究北方少数民族历史。为找到北方民族的发祥地,他开始寻找《魏书·序记》中提到的那个“旧虚石室”。经过多年的深山踏勘,他终于在大兴安岭森林地带的鄂伦春自治旗发现了一个当地群众叫“嘎仙”的山洞。虽然没有找到那个祭祖的碑文,根据史料记载,他推断,嘎仙洞很可能就是拓跋鲜卑的“石室”,决心揭开那个历史的面纱。多少年来,他无数次徒步进入嘎仙洞,足迹踏遍整个大兴安岭。1980年,米文平先生陪朋友再次到嘎仙洞考察时,无意中,他的手触摸到了嘎仙洞里墙壁上凸出的碑文。虽因年代久远,字迹损毁严重,但其中几个字依然能看得清楚。碑文的内容,正好与《魏书·序记》记载的内容吻合,就这样,中国北魏先祖的遗迹在米文平先生指间跃然而现。

  1990年的拍摄大型纪录片《望长城》时,我们顺着米先生在书中提到的线索,找到了嘎仙洞。当地人告诉我们,“嘎仙”是鄂伦春语,意为“猎人之所”。琢磨着这个名字,我想到了我新疆的老家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那里的锡伯族人也把“察布查尔”叫“嘎仙”。而“嘎仙”,在锡伯族语中,就是故乡的意思。这也许只是个巧合,无论是哪个民族,既然是同宗,自然会有很多共同之处。欣慰的是,米文平先生找到了嘎仙洞,我找到了我的“嘎仙”。

  我是在一个冬天的大雪天进入祖先山洞的。山洞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洞口高十几米宽约二十来米,洞内纵深三、四百米,里面坍塌得很厉害。无法想象,这里曾经诞生过一个国家。然而,那个纵横华夏广大地区,建立政权二百多年的北魏,竟然是从这个山洞里走出去的。那位令人称道的孝文帝,把威名和灿烂文化播撒一路,到处留下遗迹。在山西大同、河南的洛阳以及更多的地方凿刻了很多洞窟壁画。这些绝世艺术至今叫人惊叹。北魏把国土扩展到中原地区,却把祖先的山洞深藏于大兴安岭的群山峻岭中。毕竟,找到碑就找到了源头,也找到了民族的心里定位。在嫩江流域的大兴安岭中,生活着达扈尔、鄂伦春、鄂温克、锡伯等民族,他们就是历史的祭奠者。嘎仙洞不仅继续讲述鲜卑的久远传说,也将续上这些北方民族今后的故事。

  我的目光在洞穴中每一块岩石上搜寻。我抚摸着碑文上模糊的字迹,那个遥远的历史,离我如此贴近。洞中散落的香灰,曾经点燃过多少代子孙心中的墓志铭。而那个喧闹的年代,已化作一簇烛灰沉落。这就是我的祖先,这个白雪覆盖的山中静寂千年的土地,竟是造我身躯给我血脉的地方。

  我举着拍摄用的新闻灯,向洞的深处走去,摄像机跟随着我。把我的民族和祖先的山洞纪录下来,并传播到了世界。

  我像是要完成一个承诺,对我的民族,也对自己,我用锡伯语向洞里喊着:“我来啦,我从新疆的‘嘎仙’来啦”!这喊声在山洞里回荡。从洞的最深处,从洞的两旁,像是更多的声音早就等待着回应:——“我来啦……”

  这呼唤也回响在万里之外的天山北麓的伊犁河畔。那故乡的形象,虽己被时间磨损得陈旧且模糊不清,但在伊犁河水的波涛中,记忆不断被唤起并变得清晰起来。

  把时间向前推238年,乾隆二十九年,清政府决定从辽宁各少数民族部落中,抽调上千名官兵携带家眷赴新疆伊犁戍边。

  公元1764年农历4月18日,沈阳的锡伯族家庙烛烟缭绕,上千名鲜卑后裔在这里静穆祭祖,他们是专程赶来为赴新疆的同胞送行的。晨光初露,天气微寒,这支六千多人的远征队伍披着故乡清晨的薄雾出发了。他们带着早日回归家园的企盼,带着亲人的嘱托,经过一年多的艰苦跋涉,终于来到了中国最西部的伊犁河畔,完成了民族的大迁徙。二百多年过去了,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一队锡伯人回归故乡的愿望最终成为记忆中的梦。

  我第一次去老家东北是1983年。从新疆伊犁辗转到东北沈阳,从西到东几乎横跨中国版图,我从飞机的舷窗望着白云下的大地,想象着祖先的艰难跋涉。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几乎是历史上锡伯族人西迁的距离,祖先们走了一年半,我只用了一天半。

  故乡,是个时空概念,它对漂泊的游子才产生深刻的意义。它是遥远的亲近,由时间磨损的熟知。

  对亲人刻骨铭心的思念,使生活在东北和西北两地的锡伯人把一种特殊的家谱保存了二百多年。这个家谱的名字叫“喜丽妈妈”。这是人类最早的结绳记事的方式。一根绳子上拴了很多饰物,其中,两个羊腿关节骨之间代表一代人,拴的东西如弓箭、犁铧代表男孩儿;布条、摇床代表女孩儿。每到春节的年三十前,人们都要从供台上将“喜丽妈妈”打开,挂在正屋西北角到东南角的墙上,再向祖先叩头。为了记住亲人离去的日子,在东北的锡伯家人还在他们用满文纪录下来的家谱中,特别注明“某某,拨往伊犁”,就连离开的日期都有清楚的记录,特意用括弧括起来,表示他们只是临时离开几年。在拍摄《望长城》时,我找到了几个有家谱的人家。在这些家谱里,都有这样的注明。在这些旧得发黄的家谱中,记录着一行行幽幽的思念。那个亲人离去的日子,成了他们心中无法挥去的沉痛,在两地亲人的心里延续了二百多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两地的锡伯族中,有了一个纪念日。久而久之,它成了比春节和其他任何节日都重要的节日——西迁节。小时候,我每年都同大人一起到野外去过西迁节。在孩子们欢乐的嬉闹中,常见老人向东北方向洒着白酒,嘴里喃喃之语不断,他们总唱一首思乡的歌,一人唱来,众人便和。歌词虽然记不清了,曲调却哀婉凄凉至今不忘。

  思念连接着两地的故乡。多少年后,生活在东北的锡伯族没有了语言文字,但守护着故乡;西迁到新疆的锡伯族没有了故乡,却保留了传统和文化。不同的守护,共同的情感,将辽河和伊犁河的子孙连接了两个多世纪。

  2001年的7月,我在拍摄大型系列节目《走进西部》时,再次来到大兴安岭。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回故乡了。我们顺着大兴安岭的嫩江流域来到了嘎仙洞。我和达扈尔、鄂温克、鄂伦春族等几个同胞一起走进祖先的山洞。大家用各自的语言向祖先问好。这些北方的河养育的民族,这些鲜卑的后裔,终于有机会相约在祖先的土地上。

  “其实,所有的故乡原本不都是异乡吗?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脚的最后驿站……”

  ——摘自杨明《我以为有爱》

  2002年2月北京

(编辑:费溢群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