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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上周末刚看部片子,叫《向左走向右走》,从头至尾就是讲一对男女被命运捉弄,住在同一座公寓里,相隔咫尺却始终不能相见。刚开始,我这心里头那叫一着急啊,可后来就有点烦了,再后来,我发现把这俩人隔开的不是那堵墙,而是这片子的编剧。想通这一点我整个人变得特放松,最后不小心睡着了,结果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片子的结尾是怎么回事儿。要是您没看过这片子,我建议,那就甭看了,因为我们今天要讲的这个事,更曲折,更离奇,而且就是咱们身边的真人真事儿,绝对不是编出来的——也没人能编出来。
解说:一九五九年“六一”儿童节,一对夫妻抱着女儿,走进青岛中山路的一家国营照相馆。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儿当时刚满两岁,实际上,那是她第一次面对镜头。拍照前,女孩的母亲递给她一个洋娃娃——而且嘱咐她一定要抱在左手。
这种安排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不过那位母亲,从没对女儿透露过其中的秘密。二零零二年,她把这秘密带进了海底。
黄蓉:我母亲去世前一直要求海葬,怕日后给我添麻烦,每年还要去要祭奠,处处想着我,怕给我添麻烦。
青岛市铁山路23号
解说:母亲去世那年,黄蓉四十五岁,而她的父亲黄文溪已是八十七岁高龄。黄蓉拿自己开饭店攒下的钱,在自家楼上又买了套商品房,把父亲从上海路的老房子接了过来,和她们一家三口楼上楼下住在一起。二零零四年十月十六号,黄文溪突然对黄蓉提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黄蓉:晚上给父亲洗脚的时候,他唉声叹气,说你有个孪生姐姐,你是我们在山医附院抱养来的,希望你找一找,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是领养来的孩子,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一个秘密总算解开了。
解说:其实这张照片,已经透露了黄蓉的身世之谜。她和怀里的洋娃娃,代表一对双胞胎姐妹;而中国人的习惯是以左为大——洋娃娃抱在左手,暗示了另一个女孩儿是姐姐。那么她们姐妹俩为什么会被父母抛弃,这个姐姐的命运又会怎样呢?
据黄文溪回忆,一九五七年四月九日,黄蓉在山大医院出生的时候,她的亲生母亲只有二十岁,还没嫁人——在那个年代,这位母亲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抛下私生子,跟男方远走他乡。几天后,黄文溪夫妻俩闻讯赶到医院,当时双胞胎中的老大,已经被人抱走了。
那天老人跟黄蓉讲,自己已经快九十岁了,可以说是朝不保夕,希望女儿尽快找到姐姐,日后身边能多一个亲人照应。黄文溪说,当年他曾听护士提起过,另外一个女孩儿也是被当地人抱养的,因此黄蓉姐妹俩很可能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黄蓉:我就到公安局查了一下,双胞胎好找,那一天查有没有和自己像的,结果找到100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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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一九五七年四月九号,青岛一共出生了172个女婴,黄蓉通过出生日期和身份证照片相互印证,从中筛选出三十六个人,把这些人的家庭地址全抄在一张名单上。她一连查访了好几个星期,仍然一无所获。于是黄文溪老人,又给女儿又出了个主意。他说,既然黄蓉姐妹俩是在青医附院出生的,不如去直接去医院查找病历档案,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青岛医学院附属医院(原山大医院)
黄蓉:我想查一下57年的档案……
(王东明陪黄蓉查找住院登记簿。这是4月2号的,没有,这是4月9号,这是一对龙凤胎。)
(黄荣记录双胞胎,4月11生有双胞胎已经两天,4月10号登的记。)
解说:一九五七年四月九号,在青医附院一共出生了两对双胞胎,其中一对儿是龙凤胎,另一对儿倒是双胞胎姐妹,产妇叫孙芳兰,四十岁,住院时登记的地址是青岛市芝罘路六号。不过这个孙芳兰也对不上号儿——按照黄文溪老人的描述,黄蓉出生时,她的亲生母亲还是个没结婚的年轻姑娘。
黄蓉:当时父亲说我是私生子,妈妈跑了,我没有必要找她,不过这两个人肯定知道情况,就记下了地址。
解说:黄蓉决定先找孙芳兰了解一下情况,因为芝罘路六号她太熟悉了。
黄蓉:离我家非常近,上学也很近,小时候经常过去玩,决定打听一下。
解说:四十年前,孙芳兰就住在这里。如果她仍然活在人世,应该已是八十七岁的古稀老人。
黄荣上旧楼寻访
解说:孙芳兰的两个儿子都住这大院儿里,两家同一座楼,门挨着门。可黄蓉来得不太巧,两位户主都不在家,孙芳兰老人前两天也刚搬走。
老太太在二姐家。/你能不能找老太太的照片看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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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就在这时候,墙上的一张照片引起了黄蓉的注意——照片里头,有一个人和她的儿子长得特别像,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过来看,这个像儿子吧,这是谁?/我对象。这个是老太太的照片。
像,像北京的大姐,一个样子。/看大姐的照片。/看老太太的照片。/这是我小姐姐。/在哪里住?/在平度路。说黄蓉像北京的大姐。
解说:孙芳兰的儿媳妇介绍说,老人的小女儿最了解家里的情况,俩人都建议黄蓉去她家里打听一下。要是老太太真生过双胞胎,她们这位小姑子肯定知道。
青岛市平度路 孙芳兰小女儿家
进院子敲门。/你好。/琴声。/打听你家老太太,听说你知道详细情况。
苏玉珍(孙芳兰的小女儿):老母亲在57年生双胞胎。父亲在世我听他讲过,我老六,我上面有一对双胞胎,父亲说家庭困难送走了,我这么多年老想这两个妹妹,我就说爸爸妹妹送给谁了?他说找不到了。去别人家享福去了。
解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孙芳兰,黄蓉预感到,和老人见面之后,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青岛市浮山后 孙芳兰二女儿家
(老太太开门,哭)(就是她就是她)(你说我像不像)(谁说你不像)(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受没受欺负)
孙芳兰:当时家里穷,就只有她爸爸一个人工作,养活八九个人。在山大医院生,生下来之后,她爸爸就让我把头回过去,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孩子就没有了,她爸爸说,孩子让军官给抱走了,享福去了。
解说:黄蓉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私生子,她从没打算寻找这位母亲,只想找到和自己相同命运的双胞胎姐姐。直到从孙芳兰女儿家里出来,她仍然没办法接受这一事实,也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
黄蓉:(站在楼下泪流满面)根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解说:黄蓉和孙芳兰老人见面那天,是二零零四年十一月六号。那天晚上,黄蓉整宿没睡,她面临着一次艰难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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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当时我确实接受不了,一直以为是私生子。
解说:按照黄文溪的说法,一九五七年黄蓉的生母只有二十岁,还没结婚,而孙芳兰当年已是四十岁的中年女人。黄蓉决定做一次亲子鉴定,如果她和孙芳兰之间确实存在血缘关系,那她就认下生母。毕竟父母当初是万般无奈才把自己送给了别人,而且孙芳兰已经快九十岁了,她这个当女儿的总要尽几年孝心。孙芳兰答应了黄蓉的要求,二零零四年十一月十八号,她让儿子把自己背到青岛市公安局,抽取了血样,鉴定结果第二天就能出来。
解说: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九号是个星期二,那天黄蓉的丈夫没去上班,儿子也没去上学,一家三口在公安局门外站了整整一个早晨。
结果怎么样?/不敢看。
黄蓉看鉴定书。/那就是了。/哭。我想和你姥爷说一说。跟爸爸讲一讲,他肯定很惊讶,什么也不知道。
黄蓉:爸,你猜我找着谁了,我亲生母亲。我不是私生子,我妈妈今年87了。
解说:黄文溪一直以为养女是别人的私生子,因为当年他听护士说过,产妇是个没结婚的姑娘,生下双胞胎就悄悄离开了医院,远走他乡。他未曾料到,四十七年间,黄蓉的亲生母亲也一直生活在青岛,而他们两家就隔着十几分钟的路程。
黄文溪:没找到双胞胎有点可惜,不过找到母亲了了心愿,我也是希望这样,很好,我高兴极了。
解说:老人养育了黄蓉几十年,到头来,又高高兴兴地把养女交还给她的亲生母亲。其实多年以前,他就想把真相告诉黄蓉,却一直不敢开口。
黄蓉:他们恩情太大了,我父亲非常开朗,我相信母亲也会告诉我,不告诉我怕伤害,其实我知道,只是互相隐瞒。
解说:让我们再次回到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九号,那天上午,孙芳兰老人已经通过电话知道了鉴定结果。除了远在北京的大女儿,老人的三儿两女,全都赶到了浮山后。中午十一点,她的另一个女儿也走了。
黄蓉和三姐抱头痛哭。我整天想你啊,哥哥弟弟在旁边流泪。
上母亲家,跪倒在地,痛哭。哎呀,亲妹妹啊,娘,你怎么不要我了,怎么不要我了。
解说:孙芳兰的另一个女儿一定也很想她这个问题,只是这个女儿还没找回来,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主持人:黄蓉正式认亲后没几天,孙芳兰带着全家人去拜谢黄文溪。一进门,孙芳兰就给黄文溪跪下了,在她身后,男女老少几十口人齐刷刷跪倒一地。我们没能用镜头记录下当时的情景——因为对于那样一个时刻,任何人都必须心存敬意,我们的摄像师默默地关掉了机器。我们再次把镜头对准这一家人,是在三个月之后,也就是今年的2月23号——就在前一天下午,黄蓉收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
黄蓉:平度有一封来信,说她是我的姐姐,但她命很苦,不愿见我。让别找了。只留下名字。
解说:写信的人叫崔秀芹,地址一栏填的是平度市青岛路,没有具体的门牌号码,黄蓉打算过几天亲自去平度看一下。青岛当地的一家媒体得知此事,马上在报纸上发布了条消息。没想到这条消息,又引出来一个奇怪的电话。
打电话那人自称是黄蓉的一位大姐。她说那个崔秀芹肯定不是黄蓉的孪生姐姐,劝她千万不要去平度。还没等黄蓉细问,那边就把电话给挂了。
黄蓉:我觉得很奇怪,打过去,发现是一个公用电话。心情很复杂。又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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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黄蓉被这电话搅得好几天都心神不定,当时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点一点地接近真相,在二零零五年四月六号之前,黄蓉对即将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那时候,另一封信正在邮递的路上。
解说:信是从镇江路干休所寄出来的,落款人是纪金平。黄蓉拆开信封,刚看完第一段就愣住了。纪金平说,她应该就是黄蓉要找的孪生姐姐。
解说:纪金平随信还寄来几张照片,分别拍摄于不同的年代。如果把它们和黄蓉相应年龄段的照片,做一下比照,我们就会发现,随着时光倒转,她们两个人的命运似乎也逐渐重合到一起。
解说:这两张照片都拍摄于一九六一年,两个小姑娘都是第一次坐在照相机前,她们怀里都抱着一个洋娃娃,只不过黄蓉的抱在左手,纪金平的抱在右手。左为大,右为小,这意味着她们俩一个少了个姐姐,一个少了个妹妹。拍照时姿势都是养父母都安排的,当时他们是否已经预感到,有一天这两张照片会被摆放在一起?
解说:其实,在青岛市公安局的电脑档案里,黄蓉和纪金平这两个名字,一直就紧挨着。
黄蓉:当时看信觉得名字很熟悉,后来想起来,我去公安局查名字的时候,我的名字下一个就是纪金平。
解说:在黄蓉的寻亲名单上,纪金平的名字排在第七位。当初,要不是养父建议她去医院寻找线索,下一步黄蓉要查找的人就是纪金平。
黄蓉:那时候找了六个,第七个就是她,找到第六个,就去医院找了到母亲,如果先找到姐姐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解说:二零零五年四月六号。黄蓉按照纪金平信里留下的号码,拨通了电话,她们把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四月八号,也就是两人生日的前一天。
青岛市陵县路
纪金平:想死我了。我多想见你这个妹妹啊。我就知道,你是我妹妹,你是我妹妹,不会错。这是我爸妈。黄蓉和两位老人问好,感谢。纪太有说很高兴女儿找到妹妹。
张秀凤讲领养纪金平的经过。
纪金平:以后更要对父母好,你不用担心,你给我一条生命。
解说:和黄蓉一样,纪金平早就知道自己是领养来的孩子。周围都是一起住了多少年的老街坊,人多嘴杂,纪太有夫妇也并打算刻意隐瞒纪金平的身世。只是几十年间,双方一直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直到二零零四年十一月,纪金平在电视上看到了黄蓉。
纪金平:我真希望她是我姐姐,看到山大医院,我心都想飞过去。
解说:纪金平没能去认妹妹,当时时机尚未成熟。二零零四年冬天,纪太有一直病倒在床上,她每天都要忙着照顾养父,另一方面,也怕老人会有顾虑。今年二月份,纪金平听说黄蓉要去平度寻亲,她不忍心让妹妹来回奔波,赶紧打了个电话劝阻她,随后又寄去一封信。现在,纪金平还剩下一件事儿要做,那就是抽取血样进行DNA检测,然后等待结果。
解说:二零零五年四月九号这天,正好是黄蓉和纪金平四十八岁的生日。
下雪,公安局门口,不要紧张,姐妹握手。/过来给点力量握手/有信心,保证是/看结果流泪5个9,抱头痛哭。/哥哥代表家里送礼物,说就等这一天。
解说:直到前一天晚上,孙芳兰才听到消息。儿女们都说,要是检测结果不出意外,她保证能评上本年度,青岛市最幸福的老太太。孙芳兰巴不得这一刻早点儿到来。
老人在窗口看
姐妹俩拿花上楼/娘,姐姐跪倒,慢点,来沙发坐
三人坐下高兴吧,/终于把姐姐给你找到了。慢点说,挺好的?挺好的。
多,女儿回来了。你高不高兴?高兴、高兴
解说:这是黄蓉和兄弟姐妹们的合影。黄文溪床头也挂着这么一张照片,黄蓉跟老人说,照片上这八个人都是他的亲生儿女。
主持人:也不知道咱们青岛市,评选这个最幸福的老太太老爷子,一共有几个名额?要是有四个名额,那不光是孙芳兰老人,还有黄蓉和纪金平的三位养父母,全应该当选。要真论起来,他们比孙芳兰更幸福,你想啊,孙芳兰只多了俩闺女,他们可是一下子多了六七个儿女啊,以后家里是不愁没人干活了。你还别说,前几天我们记者采访的时候,黄文溪老人正好有点伤风感冒,黄蓉的弟弟天天早晨陪送他去打吊瓶,中午往家里送饭,就拿自己亲生父亲一样。这让我想起一句老话——“好人终有好报”。话是俗了点,可是用在这期节目的结尾,我觉得特恰当。
责编:西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