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谈家桢在浙江宁波的一个小镇里出生。很小的时候,在邮局做职员、识字不多的父亲买了三把高脚凳子,谈家桢和哥哥、姐姐坐在凳子上,听父亲为他们上识字课,谈家桢的启蒙教育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谈家桢:我的家是封建家庭,我父亲是非常专制的,母亲是贤妻良母,我是靠一个亲戚才进学校,本来小学毕业就要学生意去了,去经商去做生意去了。我有个亲戚跟父亲说还是让我念书吧,所以我进了初中了。当初的时候,家里相信佛,相信菩萨,相信宗教迷信,到了教会学校,听上帝创造万物,这样的基督教的教义,所以自己在脑子里形成一个矛盾,怎么上帝有这么大的本领可以创造世界,还有各种各样的菩萨存在,所以脑子里混乱。所以后来进到一个学校里,开始接触到生物的进化论的思想,对宗教迷信持怀疑态度就这样开始了。
记者:您小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
谈家桢:中学毕业,在家里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我母亲就求神拜佛,靠吃中药治伤寒病,结果我脑子里就觉得不清楚,所以念生物学主要是对封建的社会、对教会学校宣传上帝创造万物的这个思想有一个冲击。
1926年,谈家桢中学毕业,因成绩优秀,被免费保送到上海东吴大学学习。那时,生物进化论已传入中国,并对年轻的谈家桢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决定选择生物学作为自己终生的研究方向。大学毕业后,他来到燕京大学生物系继续深造。
记者:您那个时候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因为半夜您要出去找虫子,来喂这个实验室的虫子,所以那个时候同学们跟开玩笑说,你这么用功是不是想成为中国的摩尔根,成为中国的摩尔根是您当时的一个理想吗?
谈家桢:我成为中国的摩尔根也不是开玩笑的,我在北京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个同学,我做工作,他一方面开玩笑,一方面他讲你是中国的摩尔根,这话是开玩笑,后来我毕业之后,我的论文送到摩尔根实验室去发表,后来经过推荐,我到摩尔根实验室当研究生,摩尔根年纪大了,我主要是跟杜布暂斯基,现代进化论的创始人之一,我在那边呆了三年,两年拿到博士学位,一年做博士后。
1934年,谈家桢来到美国,进入加州理工学院,这个试验室以生物遗传领域的研究成果闻名世界,而且以它独特的教育方式。培养了一批杰出的科学家。谈家桢在那里总感到时间的紧迫。
谈家桢传记作者赵功民:他是很爱动的一个人,打网球、游泳等等都很喜欢。可就是在那大概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压制自己,拼命工作。
记者:当年世界上很多人都以拜摩尔根为师为荣,因为这摩尔根是遗传学的奠基人,他当时为什么选您来作为他的入室弟子?
谈家桢:因为我在出去之前已经做了工作了,发表三篇文章了,在燕京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那么一篇是我的老师李汝祺写信给摩尔根,在美国发表了文章。
在摩尔根实验室的这两年多时间里,谈家桢在研究上取得了很大进展,他利用果蝇唾液腺染色体研究的最新成果,写成了10多篇论文,扬名国际遗传学界。1936年,27岁的谈家桢顺利通过了博士答辩。
记者:摩尔根给您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谈家桢:主要一点是启发性的教育,在摩尔根实验室我学到的,不是呆板的教育,是启发学生的教育,不是灌输式的教育,在中国都喜欢上课的时候,老师写得很清楚甲乙丙丁,ABCD,学生们记笔记,考试的时候背笔记。外国不是这样,是启发式教育,提出问题出来,你去考虑,学生可以提问,老师可以随时回答问题,我们老师很怕学生提问题,回答不出来好像很丢脸,其实许多学生像这样的问题,老师回答不出来,没啥稀奇的,回答不出就回答不出,教学相长嘛,学生思想敏捷,他提出问题可能对你很有启发性的,我们的教育方针卖条头糕,只要老师一条一条讲得很清楚,学生记下来考试的时候背笔记,考过就忘记,有什么用处。
记者:那么他当时对您的评价说,没有想到这个中国人,涉足了前人从来没有涉足的领域,您以果蝇为新的探索领域是吧?开辟了一个新的探索领域。
谈家桢:主要我同导师杜布暂斯基创造新的综合进化论理论。它的进化条件是变异,遗传的变异是进化的原料。隔离是进化的主要的条件,没有新的隔离不能产生新种,这个就是现在生物进化理论。我的导师杜布暂斯基是创始人之一。
1937年,谈家桢谢绝了导师的挽留,学成回国,也就在那个时候,上海“八·一三”事变爆发,抗日战争拉开序幕,担任浙江大学生物系正教授的谈家桢跟随学校经历了3年的颠沛流离,搬迁到贵州遵义一个叫湄潭的小县城。谈家桢在偏僻的小城里,生活了六年,他的一些代表性的论文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完成的。1944年,在一座破祠堂里,谈家桢的研究工作取得了突破,他发现了瓢虫色斑变异的嵌镶显性现象,这一发现丰富和发展了摩尔根遗传学说。
记者: 当年虽然说您是在最好的实验室,师从一流的老师,但您看到中国在战争的时期,您怕自己没有中国护照了,所以您坚持要回到中国,因为您认为您是个中国人,一定要回到中国,其实您一生中最大的成就是在中国完成的,是在湄潭的一段,在唐家祠堂,是吧?当时您写了一个异色瓢虫色斑遗传中的嵌镶显性,这篇文章在国际遗传学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对我们来说,这个名字非常学术,我今天很想知道它在遗传学界和对人类的价值是什么?
谈家桢:遗传学的发展,在我年轻的时候主要是在细胞的水平上,在染色体水平上,现在研究遗传学进化问题是从分子水平了,化学物理水平上面,这是提高到一个更加细微结构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搞基因组,搞蛋白质组,搞信息生物学,这些问题是新的。
记者:您能够在湄潭,完成您一生最重要的著作,是不是也跟当时那个环境,与世隔绝,不被人打扰有所关系?
谈家桢:科学家因地制宜,因为当时抗日战争的情况下,我们在内地采集材料,在很粗糙的条件下做一些实验,那么在那边,确实也搞出一些工作出来,
赵寿元:湄潭那个地方是很偏僻的地方,他们就在一个祠堂,这个祠堂叫唐家祠堂,那是很破旧的。他就在那个地方开展他的科学研究,带领他那个时候很得意的几个学生,去采集那个果蝇,采集瓢虫的标本。那么这个时候做研究,当时主要靠显微镜来观察。在白天他可以借太阳光来作为光源,到了晚上没有电灯怎么办呢?他们就用煤油灯作为光源,在显微镜下进行染色体的观察,在解剖镜下来进行色斑的观察。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他还是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后来这些论文也在美国发表,也在瑞典召开的国际遗传学大会上发表。
面对中国遗传学底子薄、人才奇缺的现象。谈家桢在研究上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作为浙江大学的知名教授,在教育方面,他同样投入了非常大的心血,培养了浙江大学遗传学的第一代研究生。
盛祖嘉:他是引导我走上科学研究、遗传学道路的老师。虽然比我年龄只大七岁,我在大学里面,他像对儿子一样看待我、照顾我。
记者:那么除了这个外在环境,我觉得一个科学家他内心的淡泊从容、没有功利色彩也非常重要。
谈家桢:主要是培养人的时候要启发他们,他们每个人都超过我了,而且我培养出来,他们讲是四大金刚。他们说我有四大金刚,盛祖嘉、刘祖洞、施履吉,现在科学院细胞组,还有个徐道觉在美国,很有名的,搞肿瘤生物学。这四大金刚我都是在湄潭培养的。
记者:但您是怎样启发他们的呢?
谈家桢:启发他,让他去发挥自己的长处,让他自己发挥作用,不是牵着走。否则培养出来,不能创新。
记者:您是尽量去发现他们的长处?
谈家桢:我觉得我的学生都比我强。
记者: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呢?为什么认为学生比您强呢?
谈家桢:一代要胜过一代,青出于蓝胜于蓝。我一生的目的,就是让学生超过我自己。
记者:为什么您谈起您的学生比谈起您自己还兴奋呢?
谈家桢:一代要超过上一代,一定要超过一代才行啊。
记者:这是您最大的心愿?
谈家桢:最大的祝愿。希望孙子比儿子好,曾孙子比孙子好,一代胜过一代,这样才有希望。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学术观点的不同,在那个特殊的时期,谈家桢备受折磨,他的前妻不堪凌辱,含冤去世。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他已经是一位七十岁的老人。在中国遗传学会的成立大会上,谈家桢当选为副理事长,同时,他在复旦大学开始了研究所的整顿工作,并重建试验室,带领科研教学人员加倍工作。1978年,谈家桢接受邀请,去美国参加母校加州理工学院生物学部成立50周年大会。这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国首次与国外的学术交流,这次美国之行,谈家桢引进了一批大型精密仪器,为今后我国开展遗传工程教学和研究工作创造了条件。
记者: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被认为是一个科学的春天,而您也在这一年,也回到了您的母校,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到了母校以后,您才发现您跟外界已经隔绝有这么几十年,结果生物学的方向已经改变了,您的同学也都有所成就了。面对这样的一个现实,我不知道您心里是一个什么滋味?
谈家桢:1978年我出国访问的时候,碰到许多我过去的老朋友还有新朋友,知道科学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了,因为1953年沃尔顿、克里克这个双螺旋结构模型出来,这是一个历史的里程碑,所以把生物学从细胞遗传学发展到分子遗传学,另外一方面,有个新的领域神经生物学发展也很快,所以我把这个新的东西就介绍到国内来。
中国遗传学会理事长赵寿元:到文化大革命一结束,尽管已经快70了,而且他是动了直肠癌手术的,接下来不到半年,又动了胃切除的手术,两次大手术,近70岁的老人!他没有像一般的老人,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在家什么事不管了,他还是非常关心遗传学的发展,不仅是关心,而且他是身体力行的,来为发展遗传学作出贡献,那个时候可能他自己已经,也谈到了,请了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的他那个时候的老同学,美国科学院院士,他带来一个小组,到中国来讲分子遗传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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