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观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收看视觉。国画艺术是一朵怒放于世界艺术之苑的奇葩,在其数千年的历史演变当中,它独特的意境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浓缩。今天我们请来了著名美术史论家刘曦林先生做客我们的节目。刘先生您好,欢迎您。今天就请您和我们一起来谈谈有关这方面的话题。
说到中国画就不能不说中国书法。因为中国向来都有书画同源之说,由此我们也可以感受到绘画和书法之间这种水乳交融的关系。但是在西方,似乎写字就是写字,绘画就是绘画,是这样吗?
刘曦林:基本如此吧。因为讲到中国绘画的时候不能不谈到中国的书法,因为书法和绘画相关性是非常重要的。
主持人:最早的时候有一种说法,说“书画同源”,从它产生的时候来自一个根源,那么这个根源源头在什么地方呢?
刘曦林:就是广阔的社会生活、万事万物。字的发明和画的发明就是在同一个起点上,它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的。后来进入绘画领域之后,因为中国人所运用的绘画的工具和写字的工具是同一支毛笔,一样的毛笔,有毛笔的时候就产生了笔法。古人说了,书画在起源的时候二体未分,“书画同体而未分”,没有分开的。进入自觉的用毛笔绘画的阶段之后,又有人主张把书法的一些行笔的力度、韵味、起伏、转折、节奏运用到绘画里边来,所以就使得绘画的笔法产生了一种丰富性的效果。
主持人:正像您所说的,中国绘画不仅与书法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同时它还深受中国哲学,特别是老庄哲学的影响。道教哲学在士大夫的画当中,我们就可以看出非常地深刻,比如像天人合一、阴阳论以及万物相生相克都在这些画当中有所体现。
刘曦林:任何一门艺术都受到哲学的影响,它也是哲学的一种造型性的显现。对绘画来讲,影响中国绘画哲学。可以说儒家、道家、释家,儒道释三家,释就是佛家,他们都对中国绘画的美学内涵,以及形式节奏产生了影响。特别是天人合一的哲学,所谓天人合一,我们简单地来认识的话,讲的是人和自然的关系,主观和客观之间的关系。客观宇宙万物是什么?被称做“道”,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所以中国古代画山水。山水画是什么呢?山水以形媚道来表达道的,表达宇宙运行规律的中国古代诗歌和中国绘画是一样的。我们读诗经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或“投之以木瓜报之以桃李”都是描写具体的事物,具体一个动物或者植物,但表达都是人们的情感。
主持人:听过您的介绍之后,我就想到有的时候我们在读士大夫画的时候会感到一种情致,这种情致就是隐藏在纸墨之中的一种人生的修养。据说在过去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当中,像中国绘画也好或者书法也好都不单独地作为一种技艺存在。它只是士大夫们陶冶自己性情的一种精神副产品。
刘曦林:讲到绘画,比较复杂。因为士大夫的画我们或者称作文人画只是绘画中的一种但是中国古人有种说法叫“技近乎道”。它没有完全停留在技术这样一个层面上,但是我们现在叫美术。既要美,又要有术,这个术就是技的范畴 。但是技近乎道,这个道是什么?就是形而上的东西,形而上者为之道就是精神的东西,所以中国画以前强调一种说法。强调一种人品和画品的统一,说书如其人,画如其人,文如其人,也就是人和绘画之间,我的人品、我的修养之间和我的绘画的格调之间有一种同构关系,这种同构关系就是人的修养的一种再现。
主持人:在古代中国的时候,入仕求官是文人的一条出路,治国齐家平天下,可以说是当时读书人的最高的理想。但是如果这种理想无法实现的时候,很多人便寄情于山水之间,用心于笔墨之中,这里边和中国的哲学有关系。
刘曦林:中国古代的文人从小要读书。读书、科举、入仕、做官。正直的文人都想做一个好官,为民请命,齐心治国平天下,这样一种思维方式,都想要为国效劳。但是往往是不风顺的,不风顺以后,可能就要贬官。有时候可能就要追求一种隐逸。中国文人的思路开始是儒家的、入仕的或者当他遭到一种官场的拒绝之后或者他厌倦官场腐败之后,他就转归退隐,到山林里去修身养性,所以文人就借书画艺术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所以中国的绘画为什么多表现山林,多表现自然风貌?因为这些东西最容易表达人的情感,就是一尘不染,与世无争。它是这样一种境界,这是文人的一种境界。文人表现这种境界可以说是一种消极的反抗,不是被动的一种表示。带有一种对封建统治阶级不合作这样的态度,以表示我的清高,以表示我纯正的人格,所以文人画的产生是这样的。
主持人:我们都知道其实中国绘画也好,中国书法也好所用的工具都是相同的,都是笔墨纸砚。从这些工具当中,可以体现出一种简洁之美。这种简洁,我们用另一个词来表达可能更加准确一些,叫做“纯化”,一种非常高的纯化的境界。
过去在很长一段时间,有人曾经一直认为说,西洋画是建立在光学基础上,它的基础是科学,它更注重的是一种透视关系,还有就是色彩,但是中国画却不太重视这些可是我却发现西洋画当中,有不少现代派的作品当中也不太注重透视的关系,这一点与中国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刘曦林:因为西方美学里最早有模仿说,是如实的、客观的、忠实地反映客观事件,所以它的色彩也好,它的透视观念也好,它都是要如实地通过平面上能够折射出自然事物的空间感、立体感,他们所以要讲究透视性,后来经过文艺复兴叫线性透视。一种线性的透视像我们看铁轨、看电线杆子、看房子,最后都要经过透视的规则都消失在一个视平线的面点上。但是中国绘画的美学不是这样,中国绘画一开始就是意象美学,一开始就是不似之似。无论是工笔的,无论是简笔的都是这样的一个美学。但是为什么后来西方绘画也发展到和中国绘画演化的,和中国绘画相近似的。透视概念就是说西洋绘画里边的主观成分逐渐增强之后,特别是现代主义出现之后,它也讲究不形似,它不形似的过程与艺术自身的演化有关系。
主持人:在中国画当中,其实也存在着一个写实和写意这样的一个问题,在我印象当中似乎写实更多的都是宫廷的画家。比如像汉代的毛延寿,还有宋代的一些宫廷画匠。但是文人们却更加注重这种写意,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宫廷画匠他的写实是为了能够让皇帝达到视觉上的享受,能够博得皇帝的这种欢心。
刘曦林:但是文人的这种写意,其实他更多的是想要表达自己内心的一种情感。中国这样一个体制历朝历代都有画苑或者类似画苑的机构,又养了一批画家为宫廷服务,可以说(他们)为宫廷服务的功能是多样的。一个是皇上爱好王宫里的大臣也好,他们赏心悦目,画山水画花鸟,画各种各样的动植物。另外一种 ,它也有记录历史的功能,比方说画功臣像画孔夫子和72弟子像,而文人往往用写意的,一种美学来指导自己的艺术。文人表达他们的不平之意,表达自己清高的一种境界和表达的题材有关系。他们喜欢画山水,喜欢画梅兰竹菊,这些东西用一个写意来代表他的画,这是一种美学概念。写是什么,除了书写之外,还有发泄之意 ,“写者泄也”。写意就是泄意,就是表达人的一种情感,所以它和宫廷苑画,因为功能不同所以说它采取的一种艺术的节奏,用笔的快慢,用水的成分都不一样,产生了一种丰富的奇妙的水墨效果。
主持人:其实中国画它不单单是一个画的问题,更讲究的是书、画、诗、印这种完美的结合。比如一幅好画、一首好诗而且一笔好的书法,再加上非常漂亮的这种印章,真的是有一种相映成趣的感觉。
刘曦林:我们常常说中国画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不光诗书画印,可以说戏曲、舞蹈、音乐,甚至武术都是中国画一种有机的营养,甚至于中医跟中国画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但是诗书印和画的结合可能是更多一些古人有“三绝”之说,有诗书画印“四绝”之说。三绝就是诗、书、画,四绝就是诗、书、画、印,今天它是在形式格局上达到统一了。一张画里如果没有题字、没有印章,这画就没有完成这可能与中国人的一种习惯有关系。我们的画家最后落上自己的款,盖上自己红色的印章的时候,我的责任才能够完成,我是非常负有责任心的。更重要的是在美学内涵上他们是相通的,你比方说诗歌讲什么?诗歌讲诗外有诗。画要讲什么?画外有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刘曦林:齐白石画了一个苍蝇,这只苍蝇落在一个圆盘上,圆的盘子上他提了一句话:“能识此画者,他日不能无名”,认识此画的人,将来一定是很有名的人,就是一个有文化的人。那么这里边就非常有意思,齐白石还有一只苍蝇,他说,某年某月某日,他到湖南去省亲,就是回家探家去,路过保定,小住三日,室内有一个蝇,将欲画去,予昔日见蝇必杀之,此蝇不扰人也,特为此留影。多么有人情味,这张画里通过这样的题跋升华了画意。还有一个画家叫傅抱石,他喜欢喝酒,不喝酒就画不出好画来,这就是写意的情致了,他就有一方印章叫“往往醉后”。往往喝醉了酒以后作画作得更好,他用“往往醉后”作为自己的印章,表达了一种生活状态,一种作画的节奏或者一种审美的境界。所以说诗书画印以及各种各样的结合使中国画形成了一种综合性的艺术,综合为什么? 综合为文,综合为道,画者,文之极也。
主持人:我就非常喜欢中国的文人画,因为我觉得在文人画当中,像山水还有梅兰竹菊都是他们百画不厌的对象。而且这其中也能够表现出他们崇尚淡泊、寄情高远的一种情感。
刘曦林:梅兰竹菊和文人的情操,文人的志向,文人的情趣之间有种同构关系。比方说梅花是中国文人喜欢的,梅花的清气、有骨气,在严寒当中挺然而立,在冰雪世界里开的这样一树鲜花,这样一树鲜花和文人那种不惧严寒、不惧挫折,这样一种精神的境界是同构的。陆游有一句诗说,“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提得多么好,兰花也是这样子。菊花也是这样子,另外松竹梅成了岁寒三友,也是文人经常画的东西,他就认为在文人的一种品性和这种自然物之间有一种对应关系。
主持人:总之自然山水、书画、艺术还有就是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都是中国画的这种精神支持和魅力所在。其实我们在读中国画的时候也就是在读我们山河的灵气,也就在感受我们的民族气质。
刘曦林:是的,我刚才说过了,这艺术最终是种精神性的表现,这种精神性的表现是一种哲学的表现,追求真善美的境界,追求天人合一,这样一个境界的中国画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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