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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敬琏解疑贫富差距

央视国际 2004年03月16日 15:27


  吴敬琏:当代中国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现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因其长期坚持市场取向的改革而被人称为“吴市场”。2000年,吴敬琏代表中小投资者利益,对国内股市浓烈的投机气氛和网络股的过热炒作,多次提出批评和忠告,并准确预言了其后的股市泡沫破裂;他还仗义执言,猛烈抨击基金黑幕事件。这一年,吴敬琏高票当选了人气最旺的“中国经济年度人物”,并被学界誉为“敢说真话的经济学家”。在新版《当代中国经济改革》一书中,吴敬琏全面回顾了我国的改革历程,并对相关理论问题作出系统总结阐述。

  关键词:基尼系数 贫富差距 机会均等 寻租 权贵资本主义

  

基尼系数显示中国贫富差距拉大

  主持人(刘畅):吴敬琏先生在国内外的知名度很高,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坚定的主张改革的经济学家,我们今天的话题就围绕吴老师新版《当代中国经济改革》而展开。很高兴,今天我们把吴老师请到了我们的演播室,您好吴老师。

  吴敬琏:你好。

  主持人:最近,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收入分配课题组完成了一份调研报告,这份报告说我国的城乡收入差距是世界上最高的,而且这份报告还显示,2002年我们国家的基尼系数达到了0.454。我们知道基尼系数是表达社会收入不平等程度的一项经济指标,基尼系数越高,说明社会收入不平等的程度就越大。国际公认的这个警戒线是0.4,现在我们已经超过这条警戒线了,在您看来像基尼系数这样的经济指标,它是不是能够正确地表达中国的贫富差距?

  吴敬琏:表达贫富差距的指标有好多个,但是基尼系数这个指标,可能是大家都公认它比较全面地反映了收入差别的结构。不但是简单的一个倍数,而且它反映了高收入、中收入、低收入的结构状况,应该说是一个比较好的指标。

  主持人:在您看来2002年0.454这样一个基尼系数是不是偏高?


  吴敬琏:应该说是偏高,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后时期,普遍地,世界各国的基尼系数都在0.3到0.35这个范围内,个别的国家接近0.4或者超过0.4,大家就认为它偏高了。它主要的后果就是,如果超过这个0.4左右——它不是一个很精确的尺度——但是根据经验,如果你超过了0.4,那么这个社会就变得不稳定起来。

  主持人:有学者说,中国是典型的二元经济模式,那城镇和农村是不是应该分开来算它的基尼系数,您怎么看?

  吴敬琏:是有一些官方人士和有一些学者,以这个为理由,说0.45、0.4以上的数是不能够反映中国的实际情况的,我不大同意他们这种意见。因为这个是说,我们现在不是一个城乡隔绝的封闭的状态,它是个一体化的状态,人们都不断流动。大家都知道城市人是过什么生活,农村人过什么生活,富人过什么生活,穷人过什么生活。在这种情况之下,贫富的差距当然应该城乡联合起来算,应该算中国的贫富差距。过去确实有这个时代,农民不能随便进城,那是城乡隔绝的二元经济。即使在这样的时代,我们作为一个现代国家,也不能认为这种隔绝的状态是正常的。我们的农民兄弟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人,他们并不是二等公民,为什么他们又应该用低的标准去算呢?我不同意这种意见。

  

机会不平等造成贫富悬殊

  主持人:吴老师,在您看来,现在这种贫富差距它产生的原因是什么?

  吴敬琏:农业社会的收入状况,它是很特别的,就是有极少数人是一个金字塔很尖的尖儿,绝大多数人是平均主义的,在很低的收入水平上平等。进入市场经济以后,确实绝大多数人的平均主义状况会改变,所以这个基尼系数会从0.2,甚至0.2以下提高,因为收入差别开始拉开了。但是在这个过渡过程里面,如果处理得不当,就会有过大的差距。那么为什么我们现在差距变得这么悬殊呢?我认为是我们改革有些方面注意不够,出现了一些差错的结果。它的主要问题,就在于没有机会平等。

  主持人:在您的书里您说到机会:当前我国不同社会阶层之间收入不平等的现象加剧,主要不是由结果不平等造成的,而是由机会不平等造成的。吴老师您能不能给我们举一个例子来说明机会平等和结果平等,它们不同的地方是什么?

  吴敬琏:这需要把这个问题的一些基本脉络,把它理清楚。美国有一位经济学家叫奥肯,他写过一本书叫《平等与效率——重大的抉择》。这本书中说,平等和效率是一个很重要的替代关系,它是讲倒U形曲线。就是说在农业社会里面,它没有刺激,没有差别,平均主义的话,所以就效率很低;当进入市场经济以后,对于成功者有刺激,效率提高了,可是差距拉大了。人们常常引用奥肯的这一个定理来解释,说我们现在这个差距拉大是正常的,符合所谓库兹涅茨的倒U形曲线。其实他们混淆了两个不同的问题,就是这个平等问题有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奥肯说的,这是结果的平等。如果说结果,有的才能高的人,比如说他一个月挣一万块钱,才能低的人一个月挣五千块钱,如果给他拉平的话,有才能的人他可能就出工不出力了,不能发挥他的才能,所以就会损害效率。但是平等问题其实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机会的平等问题,或者说叫起点的平等问题。这个机会的平等和效率是什么关系呢?它和效率一般来说是正相关的,成正比的。因为机会不平等这种情况在农业社会里面、在封建社会里,它是表现得非常突出的,就是说有的人的门第高,有的人门第低,有的人有权,有的人没有权。但是不管你才能有多好,如果你出身低贱的话,你就不可能发挥你的才能。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机会不平等了。机会越不平等,那么这个社会肯定埋没了许多有才能的人,效率当然就会降低。我们今天的不平等,这种收入差距,两个来源都有,但是主要的是机会不平等。如果实现机会平等了,应该是对效率有促进作用的。

  主持人:所以您一直在强调起点的公正。

  吴敬琏:对。因为过去的计划经济跟农业社会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就是权力的作用非常大,而我们的改革过程,是在原来的权力格局下面进行的改革。在我们这个转轨期间,一部分人很容易靠权力直接地、间接地暴富。

  

要警惕堕入权贵资本主义泥坑

  主持人:说到权力问题,您在书里还提到“寻租”,您能在这儿给我们解释一下“寻租”的意思吗?

  吴敬琏:所谓租金就是由于供给不足造成的一种超额利润,那么权力也可以造成供给不足,所以也能造成这个超额利润,于是有人就去寻求这个权力来取得这个租金,这种行为叫做寻租行为。

  主持人:赚取超额利润?

  吴敬琏:对。我们现在这个过渡时期,它有很多问题,权力都跟市场交易搅在一起,比如这个寻租活动。第二是在国有经济的改革过程中,国有企业的转制过程中,一部分有权力的人,就可以利用这个权力蚕食甚至是侵吞公共财产,这是第二。第三就是我们的市场不规范,或者是监管不力。市场上本身它存在信息不对称,或者其它的原因。一些人有权力,他就可以利用市场的不完善,比如说在股市上做庄,而又能够逃避法律对他的惩罚,像这样的人就可以利用市场的不完善发大财。

  主持人:您在书里也说了,说市场经济有好的市场经济、有坏的市场经济之分,您刚才说的这些就应该是坏的市场经济?

  吴敬琏:对。因为从农业社会到市场经济社会,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过渡,这个过渡的过程,也许是不可阻挡的,但是是不是一定过渡到一个好的市场经济呢?这可不一定。现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是市场经济,可是好的市场经济并不那么多。

  主持人:在您看来好的市场经济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吴敬琏:好的市场经济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要避免权力的干预,它要建立在规则的基础上,一个普遍的规则基础上来进行,那么简单地说,就是法治。而这个规则里面最重要的一个规则是产权规则。如果说权力可以任意侵犯产权,这就很容易变成一个权贵资本主义。

  主持人:吴老师,您能不能详细地解释一下权贵资本主义?

  吴敬琏:在资本主义前期阶段,或者说市场经济前的一个阶段,从欧洲庄园经济、封建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还没有进入一个比较规范的市场经济以前,通常就出现了一部分人能够利用权力发财这种状况。这种状况有不同的叫法,比如说在1988年经济学家讨论寻租问题的时候,那时候说我们中国千万不要陷入叫拉美陷阱,或者不要得了印度病,都是讲的因为权力和市场关系、和货币交换搅和在一起,就出来一个畸形的市场经济,这种畸形的市场经济就会导致贫富悬殊、特权、腐败。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就出来一个新的词了,这个词是因为东亚金融危机。1997年的东亚金融危机以后,人们就研究东亚这些国家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严重的危机。它原本表现得很好,增长率很高,连续十几年的高速度增长,当时世界银行发表了一个很有名的报告,叫东亚奇迹。正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危机,那么人们就研究它的社会根源是什么呢。特别以印度尼西亚为背景,当时的当权者和他的亲戚、和他的亲信们,利用权力占据了这个国家的主要经济领域的制高点地位,掌握了社会财富的相当大的部分。当时在世界上,用了一个英文词叫crony capitalism,crony的意思就是亲朋好友,所以这个词有各种翻译,有人最先把它翻译成亲朋好友资本主义,也有把它翻译成裙带资本主义。我觉得跟中国人比较熟悉的,就其实质来讲是权贵,是权贵掠夺了社会,掠夺了大众。我们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过程中,而且又是靠着原来的权力结构来进行的这个改革,就要特别注意,不要掉进了这个泥坑。因为原来的政府官员们,他们在改革过程中,对于支配资源还有很大的权力,所以如果对权力没有制约的话,它就非常容易走到了这种权贵资本主义的路上去。从东欧和原来的苏联它们的转轨过程来看,好些国家都掉进了这个泥坑,掉进去以后要出来就很难。

  主持人:那在您看来,我们国家的这个贫富差距,它在未来的走向还会继续拉大吗?

  吴敬琏:这个非常难说,看我们怎么做,看我们的政府怎么做,看我们大家——我们这个国家的主人,能够让它往哪边走?

  主持人:那我们怎么做能够让它往差距小的那边走?

  吴敬琏:总的来说就是从经济和政治两个方面,从经济方面来说,就是要把产生这种腐败、产生权贵资本主义的一些制度,很快地用改革的办法把它消除了。上一届中纪委提出一个口号,要从源头上反腐败,这是讲得非常好的。因为你事后去反它,当然也可以有一些作用,但是它就容易变成割韭菜,割了一批又一批,割了一批又一批。要从源头上来防患于未然,也挽救了大批的干部,那就是说要把我们的体制搞好。比如说寻租,寻租就是权力在资源配制里面,它的作用越大寻租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要从源头上反腐败,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尽量地减少、取消行政审批。把权力对于市场行为的干预,尽早地消除。第二就是很快地妥善地实现国有经济的重组和国有企业的改革。这是从经济的体制、制度的安排上来说,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从政治上说。我在书里引了我在中纪委的一个干部培训班里的讲演,我说在我们取得革命胜利以前,民主人士黄炎培老先生向毛主席提过这个问题,他说:你们共产党取得政权以后,会不会像那些农民领袖一样,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毛主席说不会,我们找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就是民主。这个话是说得完全对的,还是要有民主。首先是舆论的监督,人民群众要有知情权,要有监督权,要有对官员的罢免权,要有这样一些权力制约机制。

  主持人:吴老师,缩小贫富差距实现共同富裕,这一点您觉得它最大的难题是在哪儿?

  吴敬琏:要使得这个差距保持在一个适当的程度,不继续扩大到悬殊,它有赖于整个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的完善。但是我们现在正在一个改革的过程中,推进这个改革起很重要作用的,是现在掌握着权力的官员们,是政府。而这样一些改革,在某些方面都会使他们的权力被削弱,甚至他们会感觉到利益受到威胁。比如说审批制,审批制是官员手里头很重要的权力,要自己来革自己的命,这总是比较困难的。

  主持人:还有一部分人可能就会比较抵抗?

  吴敬琏:是的,或者是上下其手,用一些很漂亮的口号、语言来证明,我保持这些权力都是有利于国家的,有利于人民的。

  主持人:吴老师,最后希望您能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们中国的前景。

  吴敬琏:这个前景……在纪念改革20周年的时候,我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查尔斯·狄更斯的《双城记》开头的那段话。他当然描写的是十八世纪末期西欧,特别是法国,从封建制度向资本主义过渡时期所出现的情况。就是那一段很有名的话: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可能一起奔向天堂,也可能全都走向另一个方向。但是我还是抱有希望,我相信我们跟欧洲一样,经过这一段非常复杂的,甚至有很多反复曲折的道路,还是通向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当然这个归根到底要决定于我们大家的努力。

  主持人:那我们就共同期待那个美好的未来,谢谢您吴老师。

  吴敬琏:谢谢。

(编辑:小文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