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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一种名叫泥土的东西

央视国际 (2003年04月14日 16:40)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最近我们组里的文学女青年们暗攒了一本组内刊物,取名为《子曰》。从此,我们每回正式说话前都要"子曰"几句,好比文革年代"要斗私批修这猪肉多少钱一斤"那样。现在没过仨礼拜,孔子的话就快引完了,只好搬出了庄子。

  庄子曰:不知悦生,不如恶死。

  编完一个不知所措的片子,等待一个不知所求的领导,进行一场不知所以的审查。这种情况下,不妨用庄子不知所云的昏话鼓励自己度过难捱时光。

  那天编完袁家骝,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和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一起夺门而入,而我像贼似的在《直通巴格达》的机房里,已窝了一宿。仗不知什么时候开打,我这节目可是第二天要播了。

  夜里三四点时,据说是人最脆弱的时候。总有大哭一场的冲动,因为天就要亮了,审片的人就要来了。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真叫人绝望。

  之所以绝望,是因为预感片子命运不济。我用的几段资料信号实在太差,这是我惟一拥有的、主人公还活着的资料。片子做着做着我又在陷入了情感主题,这是我惟一还有一些感觉的地方。可这种有人类社会以来就存在的主题,在新闻大战日趋激烈新闻频道即将开播的今天难道不应被抛进历史的垃圾堆吗?--我听到传来谁的声音。

  我想好了,等制片人看完片子,如果他摇头我就作哑,如果他骂人我就装聋。如果他让我大改,我就把庄子曰的后半句话抛出来以示明志。

  谁知道十个小时以后这片子不仅不用大改还得了几句表扬。我要知道我就能提早十小时悦生了。那个早晨在回家的路上我也不必给早起的鸟儿看一张苦瓜脸,完全可以趁"早晨空气好我们起得早"一路哼唱"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

  其实在做这个片子之前,我曾憋着一口气要弄出个什么新花样来,以此证明老区人民也有创新思维。但是接袁家骝这活儿时发现这很难办。人没了,生前影像也没有,连追悼会的镜头都没借着。他海外生活几十年,国内师生朋友极少,据说连儿子对他都不了解,倒是天津有一妹妹和她关系不错,但通篇让妹妹谈哥哥,这种视角好像不大对劲。又不是安吉莉娜·茱莉和她哥。

  那天夜里,我坐在策划组门口(的电脑旁)直叹气,叹如何向老区人民交差。无端地想起毛主席1949年某夜坐在延安窑洞门口遥望北京说的那句著名的话:进京赶考,考不及格是要回井冈山的。几乎做好了万一不成另外找地方混的打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就是井冈山来的人!

  没想到,心中一想起毛主席事情就好办起来,那天半夜三更我竟然找到了江苏太仓广播电视局局长家的电话。因为刚听说袁家骝第二天一早就要在太仓下葬,那是吴健雄的家乡。那里应该和我的家乡一样,现在正开满了金黄金黄的油菜花。托地方台给拍点乡野的油菜花,也比在办公室里干坐着叹气强。

  没想到袁家骝当天已经安葬了,他们那儿也根本没有什么油菜花。不过局长十分痛快地给了我太仓电视台负责人的手机号码,没想到这负责人以前拍过袁家骝好几次,没想到她手中还有吴健雄活着的资料。

  第二天到西单书店买了一本《袁世凯家族》、一本《吴健雄传》,又站在书店角落里蹭读了一本《科学家夫妇传记》。看到他们在伯克莱大学校园里的结婚照,和初遇时两人青春绽放的样子,怦然心动,想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想起叶芝的《当你老了》,想起席慕容的《一颗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我就爱这样瞎联想。在我最有创意的时候。

  可是还有多少人会让你一下子想起少年时代读过的诗呢,当你老了。

  灵感阵阵来袭,势不可挡。接着又想到片子可以采用这样一种倒退式的结构方式,从死亡开始,到出生结束。从生离死别白发苍苍,到年富力强功成名就,再到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在回溯中,死的冰冷越来越淡远,生的美丽越来越清晰。最后回到生命的起点。

  最后黑场,来一段字幕:

  1913年,袁世凯做皇帝不成,死了。袁氏家族从此在耻辱中日益败落。

  这一年,他的孙子袁家骝三岁。

  一个人也许无法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如何生活。

  瞧瞧,多深沉!愣不像无聊小报那样拿袁世凯大炒特炒,只在片尾轻描淡写一句,而且传达出一种高级的生死观,那就是,死亡是冰冷的,但如果一生事业有成美人作伴,且相信有人在天堂等你,死何足惧!

  想到这些,我激动起来,在寒风中一口气疾走了两站地。连人生片断之间用什么画面串联都想好了。字幕,加上流水,做成倒流的效果。或者让摄像在天津拍个老式座钟,我在后头做手脚,让时针倒着走。营造回溯的意境,寓意恰似"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其实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创意,韩国导演李沧东的《薄荷糖》就这么拍的,看碟人都知道。他选择的回溯意像是倒退的火车。我模仿他,纯粹是出于崇拜之心,如果成了,就算是向大师致敬吧。如果没成,就算是给大师留点面子吧。

  我还把这些想法藏住了没对人说,一怕有人乘乱先用了,这年头,第二个把姑娘比作鲜花的就是傻瓜。二怕把制片人的胃口调高了,历史经验证明,这很不利于片子通过及评级。

  然而,可是,终于,一切的形式创新及主题开拓之密谋,在那个绝望的早晨宣告破产。我依然用传统的方法讲了一个依然传统的故事。"千万别大改"的愿望依然成了那一刻心中的最强音。

  然而,可是,终于,如果片子中稍稍还有一点让我自己触动的东西,可能是一个人的无可排遣的孤独。这让我想起了我远在两千公里之外的母亲,七年前逝去的父亲。以及若干年后的自己。

  还有"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伤感与幸福。

  编一个片子,想起几句诗,想起一些人,想起与这片子完全不搭调的家乡。这种滥情当然不会出现在片子里。我得好好藏着它们。

  十年前读到过马克·吐温的一句话,一直记得。他嘲讽纽约的文人,说他们如同试管里的蚯蚓,他们从彼此身上吸取养分,而不是从泥土中。

  多年来,这句话如同一记鞭子,总让人不能心安理得地变成一个自以为高级的小资。这对一个自小与人群疏离、习惯在书桌前眺望世界的人来说,是很难受的。寻找泥土,到泥土中寻找养分排遣孤独,是每一条蚯蚓的宿命。

  不过好在还有一些来自新鲜泥土的蚯蚓,甚至有俗世中的地龙盘龙和传说中的卧虎藏龙什么的。他们也是同类,却能稍稍填补远离泥土的空洞。虽然有些我从来不曾也永远不会谋面。

  ●《东方之子》周文飞 2003、3、7凌晨

责编:晓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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