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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哈佛的盲人

央视国际 2003年12月02日 17:24

  主持人:观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收看《当代教育》。观众朋友,假如现在让您用布把眼睛蒙上,生活一分钟,一天,一年。您会有什么感受呢?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有一位教授,十年前眼睛被永远的蒙上了。她能适应这种生活吗?她生活的怎么样呢?

  解说:2000年9月一位来自中国的学生引起了美国哈佛大学师生们的关注。这个学生是一位盲人,两个月前以优异的成绩被哈佛大学的肯尼迪学院录取。成为哈佛大学有史以来惟一的一位来自国外的盲人学生。一个盲人是如何考上哈佛大学的?这个盲人学生叫杨佳,今年40岁,是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教授,十年前,她的眼睛因病逐渐失明。失明前,杨佳一直是很幸运的。

  孙勤:大学是最小一个年龄的大学生,大学毕业是最年轻的青年教师,如果上研究生在那个时代上研究生,应该说也是最年轻的一个研究生,加上她的性格,我相信成长到大的环境,都是非常阳光的,所以给我的印象最深的,杨佳是一个非常阳光的女孩。

  解说:1977年全国恢复统一高考那年,上高中一年级的杨佳,考上了郑州大学英语系。四年后,只有 19岁的杨佳就走上了大学讲台。和当时的许多年轻人一样,《歌德巴赫猜想》点燃了她对科学的向往。1985年,杨佳考上了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研究生。在北京,杨佳最喜欢去的是北京图书馆。

  杨佳:我很喜欢北图那个环境。它那个建筑,给人感觉就是说,看完书可以到中间相当大的天井那样子的,非常宽敞,非常敞亮,很喜欢那个环境,像周末总是要拿出一天时间来去北图,一去就是去一天,有的资料,它那里比较全,比较新。

  解说:三年时间很快过去了。杨佳又一次因为成绩优秀留校当老师。当时,她是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英语培训中心惟一的一个中国教师,24岁时又受聘为研究生院最年轻的讲师。就在杨佳的生活一片阳光的时候,一场巨大的灾难正悄悄地来到她的身边。有一天,杨佳和往常一样正在教室给学生上课,突然学生们在小声说着什么,有的学生还惊奇地看着她。低头一看,原来眼睛没看清,课文只读了一半,就翻到了下一页。

  杨佳:上课的时候,讲阅读的时候,看东西就像拍片子一样,有的时候会觉得发虚,定睛一看,眨眨眼睛一看,好像这个字又回来了,再一不小心这个字又没有了,明明知道手里拿着这个是一本书,书上肯定有字,心里就犯嘀咕。

  解说:起初眼睛看不清字,杨佳没有在意,以为换副眼镜就解决问题了,最终是去图书馆看书,书架上的书变虚后再也看不清了,这才感觉事情不妙。父母陪杨佳到北京、上海多家眼科医院检查,最终确诊为“黄斑变性”,这意味着她的眼睛会慢慢失明。当医生把这个结果告诉年过半百的父亲的时候,往日性格开朗的父亲变得沉默寡言。

  父亲:体检就发现这个事。我就当时很注意,结果领她到同仁医院去看。同仁医院的那个大夫,就当面对杨佳不说什么就跟我讲,讲这个过程我简直是当时就没有什么感觉了,什么也听不进了。后来一想这个事情也不是简单的事,恐怕也就没有办法了,所以回来她们都不知道,我也没跟家里任何人说。

  母亲:那几天那个老头简直不像以前那么快活。就是回来以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都没跟我讲。当然更没跟孩子讲了。所以我说这个老头怎么回事。我问他几次,后来他说,咱们孩子的眼镜没了以后就是失明了。

  解说:虽然明明知道杨佳的眼睛可能看不好了,但是父母还是带着她天南海北地跑,几乎全国各大眼科医院看遍了。

  父母:凡是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什么扎针灸呀、中西啊、 西医啊。凡是尽我们所能做到的,凡是父母所能做到的都做了。

  杨佳:当时就想怎么样能够让眼睛,就是哪怕维持都可以,其它的再往下不敢想。

  解说:虽然杨佳的视力一天不如一天,但她以为病总会好的。每星期依然上课。依然微笑着,只是周末不再去图书馆看书了,而是去医院看眼睛。好强的杨佳从不和同事谈自己的病情,但是她的行为举止还是无法掩盖病情。

  孙勤:我突然发现杨佳有一点怪,这孩子怎么她的动作,走路永远,因为她看不到,所以她走路,永远是这种高抬腿,这种来回手在前边老摆的动作。杨佳简直是越大越像小孩,连走路就是一蹦一跳一蹦一跳,我还感觉到奇怪。后来我慢慢观察,她走路老是深一脚浅一脚。

  解说:同事和学生们看到的是杨佳的笑脸,但是杨佳眼中的同事和学生们,却越来越模糊。由于看不清,在上班路上经常会磕磕碰碰,腿上磕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怕给同事添麻烦,爱穿裙子的杨佳不再穿裙子了。

  孙勤:她是不喜欢别人去扶她的,所以原来在这块上课,就在我们这个教二楼上课,她悄悄跟我提出,你就给我画一条白线,因为她的眼睛对白有点反映,走到那儿有一个白线,她就感觉到是一个障碍,这样就知道台阶在什么地方。

  解说:其实杨佳不仅看不清路、看不清台阶,就连一日三餐要吃到嘴里也很困难。和当时许多大学青年教师一样,她也住在学校筒子楼里。楼里光线不好,杨佳只能摸着做饭。

  孙勤:做饭也不能做,那个时候她爱人经常回来吗,就给她买一点吃的,不回来,我估计我觉得杨佳可能有时候成天吃不上饭。我怀疑,因为她不出门,她不愿意让别人来帮助她,所以那个时期我认为她连饭都吃不上。但是见到她,给人的一种感觉就是,非常阳光,你看到杨佳,你看不出她心里有多么痛苦,她希望在人跟前,她是一个非常阳光的女孩。

  解说: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杨佳慢慢意识到眼睛可能永远看不见了,因为医生开的药越来越少,有时只开一些维生素,教学楼台阶上的白线有时也看不清了。

  杨佳:越来越糟糕。到那个时候自己越来越糟糕的时候,反而是很难受的,因为只有这是个坏消息,不敢告诉别人,不敢告诉家人,因为知道对他们来讲这一点,也是挺大的一个打击。

  解说:病痛带给杨佳的折磨无处诉说,害怕年迈的父母伤心不能说,害怕麻烦同事不想说。她回到家里就大声唱歌,以前在课堂上和学生们一起唱英文歌曲,是为了培养学生学英语的兴趣,现在唱英文歌,成了她宣泄心中痛苦的惟一方式。就在杨佳承受着眼睛失明带来的巨大痛苦的时候,一个比失明更大的打击又降临到她的身上。在满目鲜花的日子,一个男人走到了杨佳的身边。如今在她最需家庭温暖,最需要爱人呵护的时候,她的丈夫却带着孩子,从她身边无情地离去,婚姻随着阳光和色彩从她眼前一起消失了。在杨佳最不幸的时候,退休住在北京的父母把她接到家里。在生理上杨佳意识到自己在慢慢变成一个盲人,但是,好强的她在心理上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不愿别人对她怜悯,对她照顾,她要和以前一样去工作,去生活。那个时候,她更愿意站在讲台上,因为和学生们在一起最快乐。

  杨佳:我上课的时候,是最高兴的时候。上课就是上课,别的东西一概不想。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解说:家离学校远,有课的时候,她和父亲早上6点就要出门。有时面对父亲的照顾,倔强的杨佳也不太愿意接受。虽然视力有问题,但是杨佳和其他老师一样,不仅在本校讲课,还经常去外校上课。外校的教室不一样,电教仪器不一样,她就提前一天到教室熟悉环境。

  杨佳:刚开始不熟悉。刚开始摸起来就像平板似的,所以现在上面有胶布了。

  记者:自己做一个记号是吗?

  杨佳:对,有一些常用的键,这样就摸起来就方便多了,要不摸上去很茫然的。这些都是事先做好了的,所以有的东西你用的,比较习惯了吧。换一个教学点有的时候,需要熟悉一套新的环境,新的仪器。

  解说:板书是上课的一种必要的手段。虽然视力不好,但是杨佳说自己是老师,其他老师能做到的她也应该做到。

  杨佳:它是教学一部分的话,它不可替代,你就应该去,尽量去做,我觉得这个板书也是这样。当然现在有这个多媒体教学,也可以替代一些,但是我觉得有的时候,这是必要的。它实际上,对教学来说,它也是很直观的吧。如果你有很多,有一些东西,是要及时的,比如说即兴传递给学生,你来一下板书横着写,还有怎么讲究竖着写,怎么样醒目。

  学生:她板书相当漂亮,而且特别井井有条,就是在哪个区位是写词汇的地方,哪个地方是写语法的,那个地方是写特别漂亮的常用语,她板书空间分布是非常好的。

  解说:学生们在感叹杨佳的板书漂亮的时候,可能不知道她为了这些板书付出的艰辛。为了这几行板书,她不知在家里练了多少遍,在房门上,在硬纸板上,细细体会着左右手的配合。为了和学生正常交流,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杨佳都会请每个学生做自我介绍。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仔细倾听,尽量记住他们的声音,尽量下次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和学生说话的时候,她会尽可能面对学生,让学生看到她的微笑。

  学生:直到现在我都想的起来,就是说那一进门,那一瞬间的微笑,让你感觉亲切,那种关切的眼神,真的是特别陶醉。课堂上非常活跃,然后下课的时候,跟同学交流也非常多。在与人的交际上面,就是说是那种不留痕迹,但是又给人很舒服的那种。

  解说:以前,杨佳在课堂上经常播放近期的英语新闻和歌曲,会把她看到的好的文章和书介绍给大家。眼睛失明后,好久没向学生们介绍新书了,以前常去的图书馆也只能出现在记忆里了。可能真的要和过去习惯的学习生活方式告别了。

  有一天,杨佳让妈妈陪她,到以前常去的图书馆看看。这条路,以前是那么平坦,今天走起来却很费力。大厅宽敞明亮的天井再也看不到了。真想再坐一坐以前常坐的那个凳子,再从书架上找本书看看。这里的一切以前是那么熟悉,如今却是那么陌生。

  书不能看了,但是作为一个老师必须要读书学习。不然怎教学生。杨佳想到了“听书”。

  从那天起,她开始购买大量的录音带,她用原声磁带听各种有声读物,用空白磁带录电台的英语广播,来收集上课用的资料。因为买录音带杨佳还曾经被人误解。

  因为她经常买录音带买的又多,又从来不要发票,音像店的老板以为她是做盗版生意的 。后来知道了原因,老板很感动,从此只要她来买磁带一律按出厂价。一段时间后,杨佳的小屋里便到处堆满了录音带,这小小的磁带让她找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又找回了以前的自己。中国科学院是一个学术氛围很浓的地方,失明前杨佳有一个写书的计划,慢慢适应生活后,她想:书应该继续写,视力问题不应该成为障碍。

  杨佳:一般书能反映就是自己的心得体会,你如果有这种体会的话,你想去做,当然不管花多长时间, 你还是希望能够把它做出来,尤其是在这方面,你觉得值得去做,而且要做得跟别人不太一样。

  解说:为了写书她开始学盲文,汉语盲文难学英语盲文更难学。父母也帮她想了很多办法,但是效果都不理想。书还能写吗?杨佳对新技术和新工具比较敏锐,九十年代初就开始使用电子邮件。面对困难她想到了电脑。电脑能解决写书的困难吗?有一天听说香港有一种“电脑语音系统”可以把输入电脑的文字读出来,于是,想尽办法买到了这种语音软件。

  杨佳:一般这个软件要培训要脱产培训一个星期,或者是一般来说时间是一个月,才能掌握这些方面的一些技能。对我来讲没有时间,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去参加任何培训,全是自己一边摸索出来的,一边使用,一边摸索出来的。

  解说:后来又买了扫描仪。这样可以把需要阅读的文字通过扫描仪输入电脑,语音系统再读出来。这样解决了阅读、书写和备课的困难。

  父亲:从计算机上,把她自己需要的东西,把它打进去,然后从网上把它下载下来,打印出来,构成了文字资料,这样教给学生。这样弥补了她失明以后,获取资料这方面的不足,她现在主要靠听,靠计算机。

  解说:依靠自己的知识积累,经过两年多的准备,杨佳的新书出版了,名字叫《研究生英语阅读》,我国著名的语言学者李佩教授为这本书撰写序言。杨佳通过顽强的努力,常人能做到的,她做到了,常人有些做不到的,她也做到了。但是在她内心深处,有三个字却是从来不敢面对的,这三个字就是“残疾人”。 这三个字对先天残疾的人来说,可能接受起来相对容易,而对于后天残疾的人,尤其像杨佳这样,学习、工作都很出色又很要强的人来说接受起来更难。

  孙勤:她跟我说,经常在地铁里,看到盲人在拉二胡,在卖唱,她说我久久站在那块儿我不能走,真的说不上来一种什么心情,很酸很酸的。

  解说:父母和同事怕伤害她从不提这三个字。 不工作的时候,杨佳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接受这三个字是从学院领导让她参加残疾人协会的一次谈话开始的。

  孙勤:我当时说到残疾人的时候,她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那眼泪,就无声的眼泪,哗哗往下流,你们能想象到那种,那真是让人辛酸到都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当她听到残疾人这个词的时候,我说杨佳你不能不正视现实,残疾人这三个字,你必须正视它,否则你无路可走,你还年青,来日方长。当时她一句话都没有,就是无声的眼泪,简直就是这样流着,这个都不是用语言或者画面能够表现出。我们都沉默很长时间,最后她带着眼泪乐着说,孙老师,我感谢你,我也承认这个,您说怎么办吧。

  解说:解开了心中的结,杨佳不仅在行动上战胜了残疾,思想上也战胜了残疾。她参加了盲人协会,后来还担任了北京市盲人协会副主席、中国盲人协会副主席、世界盲联委员。从此,她新的生活开始了。

  杨佳:这个世界盲联的秘书长,他一个人会八国语言,所以我觉得这种人,才是很了不起的。他说了一句很有,对我来说很有影响的话,他说:一个人以什么方式获取知识并不重要。不管是用眼睛还是用指尖的方式。关键的是你如何去用自己的心,去感受这些知识,运用这些知识。

  解说:喜欢不断挑战自我、不断学习的杨佳,2000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攻读公共管理博士学位。在哈佛攻读博士学位,对于健全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像杨佳。但是两年的学习,她不仅完成了学校规定的课程,而且多选了三门课。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的考试分数从高到低分为A、B、C、D四个等级,最高不得超过A,可是毕业时,杨佳的论文却得到学院有史以来惟一的A+。她毕业的时候,哈佛大学著名的戈登教授在送给杨佳的书上写道:“杨佳,你教给了我们更多的东西。”

  主持人:我们在采访杨佳的时候,她很少说自己的痛苦和付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只是选择了另外一种生活和学习的方式。面对命运突变的时候,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但是只要走下去,路总会有的。

(编辑:兰华来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