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你作为一个北京人,在这儿生活,你可能注意北京胡同里面的生活,你在当时怎么会想到,去拍那些在当时人看来可能并不好看的影像呢?
凌飞:美有很多标准,很多一些美不是漂亮,它表达一种观察。
主持人:我看你的这本书里,有一个胡同里面听收音机的老人,那样的一张照片,你当时感到什么了?
凌飞:贵友那条街上,那个地方是车水马龙,特别拥挤,那个时候我就从这旁边上走,我就看见一个板爷,我说他干嘛呢,我还(寻思),我说他在打电话吧,结果一看不是,是在听收音机,这个环境当时给我感觉,中国正在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就是并没有影响很多人本身他已经有了这种对生活的乐趣,他自己的生活价值观,还是像中国人说的知足常乐
主持人:还坚持着自己原有的那种生活方式。
凌飞:是,你能在自己生活范围当中,你能够愉快,你能找到生活乐趣本身就是幸福。
主持人:你在这本书里,还收进你父亲的一张照片,但是因为每当我们大家一提起凌子风的时候,都想那是一个大导演,应该是个大艺术家的那样的一个风范,但是你拍的父亲,是一个在做家务,一个平常的北京老头的那样形象,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去拍摄自己的父亲?
凌飞:因为他是我父亲,他不是任何人,这是最简单的,我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他在家,他得日子,对不对,他也得扫地,他也得吃饭,他不是成天跟雕像似的跟屋里坐着,这不可能。我父亲,我的母亲,和我们家,历来如此,就是说自己生活是普通的生活,他们丝毫没有把自己比成比别人都高的人。
主持人:你把照片拍成这个样子,你父亲自己喜欢吗?
凌飞:他是很喜欢,我出这本书以后,我送给他,还给他一张照片,他还给照片搁在一个镜框里挂在墙上,我觉得我所做的事情,我父亲他能够懂我,这个是最重要的。
主持人:在这本书里头我看到了一系列的照片是表现一个老太太的面孔的整个是饱经风霜还满脸皱纹的,为什么会用这种连续的镜头来表现这个过程?
凌飞:这张照片我起名叫《永生》,这里面一共收了六张作品,都是老人的肖像。
主持人: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主人公呢?
凌飞:我们在八几年的时候,和一些朋友采风,或者到那边跟人交流什么的。完了就开车在蒙古草原上,我们就看到两个蒙古包在很远的地方,大家就去到那儿了,看到是一个家庭。有小伙子,还有他们的媳妇、爱人、还有老太太在那儿。当时我们就觉得这个老人面孔对我们产生特别的一种吸引,(她)虽然老了,但她眼光特别亮,神态有一种内心的东西在她脸上。我们说能不能请老人动一下。后来说怎么动,因为老人周围什么都没有,后来我突然想到她有没有手绢,这个老人很有趣,她就摸出一条手绢来,我跟他儿子说,能不能让她不断地动动,就是非常简单的话,这个老人就自己做起来,就不停了,而且看那样子很使劲擦自己的鼻子,擦自己的脸,你感觉不是一种动作,你感觉好像一种生命在里面,这生命并没有逝去,并没有因为年龄而消失。非常简单的生活细节,但是你生活当中的细节有她生命当中所包含的热情或者一种希望。
主持人:你实际上是在比较早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闯荡到国外去了,选择了一种漂泊的生活方式,究竟是什么促使你做这样的一个选择呢?
凌飞:我想我首先喜欢自然,不喜欢固定的东西,你了解自己还不够,重要的是你需要怎么和别人在一起生活,你怎么能了解别人的生活,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主持人:我们看到很多的模特的照片,都是表现出来一种光彩照人的形象,但是我在看你的时装照片里,经常能够看到光彩照人之外的那些模特的神情,要么就是有点儿狼狈,要不然就干脆表现得像个幽灵一样。
凌飞:对。这里面有几张照片 这张很有趣。
主持人:她干嘛呢,跟这个花较劲。
凌飞:这是CD的时装展,在大花园里头,他这个服装是仿造美国的B52轰炸机隐形轰炸机做的宽肩。她们模特在表演方面特别精道的,而且她知道怎么来表达一种情绪她就到这儿来以后呢,地下有草,她就过去要拔这个草,她就在我边上。
主持人:她拔草干什么?
凌飞;突然想到模特想拿根草,比较浪漫点,(走道儿的时候),因为她的服装比较生硬,她不能使劲地扭,像飞机一样。她就拔草,这么细的草谁不能拔起来,可她一拔,结果没想到,她就怎么拔也拔不起来,拔的特别……表情,其中一个模特是专门香奈尔用的,怎么就拔不起来。这一拔特别费劲,龇牙咧嘴,一开始还微笑 第二步对了,再就使劲,而且最可笑是周围的人,特别绅士,就看她在台上使劲地拔。大家都装着没有看见她。谁也没有看,微笑着,有人根本就看着别的地方,我觉得挺幽默、挺有趣的。
主持人:那么你作为中国的摄影师,你比较早的就到法国去生活了,现在是一个旅法的中国摄影师,你到法国去之后,拍哪一类照片呢?
凌飞:很大一部分是关于时尚的。
主持人:法国时装业很发达,摄影业其实也很发达,可能因为优秀的摄影师太多了,竞争就会非常激烈,所有的摄影师都希望自己在参加,别人也参加同一个活动的时候,能拿到和别人不一样的照片,那么你怎么寻找那种特殊的角度?
凌飞:比如说,那张时装照片。
主持人:按照常人的感觉它确实够特殊的,说不定有些人会把它当成废片扔掉。
凌飞:对对,这张照片我就是根本没在正面,我就在侧面,而且当时的光线根本不能拍照片的,但我觉得就这个才有意思,这个它光很宽,模特又很瘦,它正好是逆光能勾出线来,实际上我觉得可以用中国的国画的这种理论,包括中国人哲学的观念,空白对比,留白,意境,我觉得不是一眼看尽,这恰是中国人的审美观点,是欧洲摄影师所没有做的。
主持人:在看时装摄影的时候,我们第一个想到的是看美丽的女孩子,穿着美丽的服装,那么然后第二步可能会去想到造出这些美丽时装的设计师们,你在拍摄他们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拍他的正面,而是从他的背后拍?
凌飞:这张照片,右侧是伊夫·圣罗兰,左边是他40年合作的同伴,我经常在后台,我就观察怎么拍伊夫·圣罗兰,像刚才提到我父亲一样,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专家,但他又是一个普通人,而且实际上作为真正大的艺术家,他是有特别多的童心。
主持人:难怪人家讲,所有的大师其实都是孩子。
凌飞:是这样,有他特别单纯的地方,他才能成为一个艺术家,他不考虑世俗的标准,他只有自己内心的准则,我当时看,我一看坏了,这个正好是我想要的东西,因为他那个后台,有一个门缝,这两位扒着的样子,像两个小男孩一样,我觉得印象特别可爱,特别童真,扒着从门缝看走台。
主持人:是自己的作品展示会吗?
凌飞:是自己作品展示会。
主持人:像小男孩刚刚接受考试的那种感觉。
凌飞:对,他又不看电视屏幕怎么样,后台有电视屏幕,而是扒着门缝看。我看着,挺感动的,感觉人生,你走到多远,都是童心不泯。
主持人:在今天,如果别人要介绍凌飞这个人的时候,你希望别人介绍,是那个旅法的自由摄影家,还是说那是凌子风的儿子。
凌飞:可能都不一定合适,就是人说你干嘛的,我说我是照相的,或者叫九级杂牌军。
主持人:为什么是九级呢?
凌飞:就是水平还行,杂牌军,因为比如我除了摄影之外,包括纯现代艺术,包括装置艺术方面我也做,也出书,也像一记者,又像一个艺术家,又像一个打杂的,又像一个旅行的。
主持人:所以你把一切都装到自己的旅行包里,随时准备出发,但是人终于有一天他会跑不动,当你准备停下来的时候,你要停在巴黎,还是停在北京?
凌飞:得劈两半,越这么走,越觉得,好像不能在一个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是一种精彩的一场戏,每一个地方你都能像一个演员,像一个观察者一样,你去那儿本身就是一种生活。
主持人:所以睁大眼睛,大胆往前走。
凌飞:对了,跟着感觉走,这还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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