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识被承认为一种“产权”后，一件产品的价值就不仅限于肉眼可见的有形部分。
吴美良
案情简介
东莞市动感网络通信有限公司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网吧连锁企业，在东莞管理网吧19家，业务合作网吧100多家，拥有网吧电脑终端数量近5000台，日接待消费客户近15000人次。
据相关报道，去年，东莞市互联网服务行业协会与微软中国联合发布一份《东莞市网吧行业微软产品正版化统一采购方案》，方案要求东莞网吧统一采购的产品为windows批量正版化产品WindowsXP专业版产品服务器和办公软件。按照微软开出的价格，一家拥有200台电脑的中等规模网吧，若购买这3种微软产品，共需近87万元资金。
动感网络与微软经过3轮谈判，双方始终未能达成一致意见。这可能也成为微软起诉动感网络的导火索。
微软起诉的理由是，动感网络公司在未经微软授权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复制、安装、使用了微软依法享有著作权的Windows系列软件和WindowsServer系列软件。此外，动感网络还将涉案软件连同计算机硬件等出租给消费者使用的行为，也侵犯了微软就涉案软件等软件享有的出租权，以及许可他人行使出租权并获得报酬的权利。
微软要求动感网络公司赔偿60万元，使后者成为东莞首家因版权问题被微软告上法庭的网吧经营者。随后，微软将索赔金额从60万元升至158万元，使原本5月12日开庭的案件延期。
有网吧业主认为，微软起诉东莞动感网络的做法，让业界产生“枪打出头鸟”的感慨。微软方面开价过高，是不是也涉嫌垄断？
最近，微软中国起诉东莞动感网络通讯有限公司(简称“东莞动感网络”)，向这个网吧索赔。索赔金额从最初的60万元升至158万元，原定5月12日的开庭审理被推迟。
短暂的静默背后蕴藏着浓浓的火药味。
据东莞理工学院副教授李文伟说，微软公司两年前就想到东莞，直到今年才行动。“他们(微软)真是有备而来，步步为营。”
他说：“微软不会轻易收手，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的企业或许还没有意识到结果有多么严重，或许这场诉讼带来的将是东莞整个网吧业的危机。”
微软中国起诉东莞网吧虽然只是个个案，但一些人发现，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一些国际企业加大了保护知识产权的力度。其中一些人认为，这种做法等于将危机转嫁给中国企业。
关于这种转嫁，还出现了不少解释。有人认为这叫“恐吓营销”，有人认为这是发达国家的“脑力战”，有人认为，知识产权已经成为市场经济继“产品竞争”、“价格竞争”、“服务竞争”后，最新出现的“非典型性大规模杀伤性工具”。
“后果比想象的严重”
东莞目前有网吧1056家，共约20万台电脑。
业界关注的是：一旦东莞动感网络在微软的诉讼中败诉，向对方支付158万元的赔偿，这对其他网吧意味着什么呢？有业界人士估算，如果微软胜诉，整个东莞网吧行业将为此付出超过1亿元的索赔代价。
李文伟说：“他们(微软)真是有备而来，步步为营。”
李文伟是东莞知识产权界的学术带头人。两年前，微软中国曾派人登门造访，并向他透露想起诉网吧的设想。李文伟说：“当时看得出他们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事情也就搁置下来。”
他认为，微软起诉网吧之举的原因，一方面是国际金融危机冲击，微软本身有强烈的扩大市场份额、增加商业利益的需求；另一方面，微软瞄准东莞市场，已经作过细致的准备。
另一位长期从事知识产权研究的资深人士认为，外国软件公司打侵权案件也有“潜规则”。有些原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是冲着侵权赔偿打官司，更多的是看重诉讼背后的商业价值。比如，如果案件和解，原告会要求被告通过购买产品或者服务来息事宁人。
有一个案例，印证了这位资深人士的观点。今年，全球最大的鼠标生产厂家东莞昆盈电脑被美国参数公司以侵权为由告上法庭，要求赔偿近500万元，创下了东莞知识产权案件史上最大标的。实际上，东莞昆盈电脑用的是美国参数公司的正版软件，美国参数公司撤诉。
该案被告代理律师黄仁东说，这场诉讼的导火索是，东莞昆盈今年放弃采购美国参数公司的Pro/E软件，使后者的商业利益受损，便拿出知识产权“大棒”敲打东莞昆盈电脑。
官司结束后，被告律师黄仁东等担心美国参数公司急需为了商业利益再次“依法”提起诉讼，“恶意扰乱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为了证明昆盈并未侵权，维护其行内声誉，经过昆盈的授权，我们决定进行‘请求法院确认东莞昆盈不侵权’的诉讼。希望通过法律程序，确认昆盈软件采购、使用和转移行为为合法行为”。
微软起诉东莞动感网络，是否也存在着类似原因呢？业界认为，微软不会以被告答应购买多少微软正版软件为条件，结束这场诉讼。
微软与东莞动感网络之间的较量究竟如何收场，很多人心里都没有底。李文伟认为：“后果应该比想象的更严重。”
“他们这是转嫁危机”
对于微软与东莞动感网络之间的官司，东莞市知识产权保护协会秘书长陆军认为，原告是跨国企业，市场份额大。被告是行内的代表性企业。如果昆盈真的跟原告和解，那不仅是购买软件和维护服务那么简单。因为“这意味昆盈承认自己侵权，花了钱还得不到好脸色，同时也壮大了跨国企业的霸气。既然昆盈这么牛的企业都能被搞定，其他的中小企业就更不用说了，影响面就很大了”。
有人认为，微软起诉网吧的行为说明，跨过企业以知识产权为大棒，通过知识产权获得商业利益的目的日渐明显。
国家知识产权局副司长曹冬根在上月召开的东莞知识产权工作会议上说：“目前，国际企业通过知识产权诉讼转移危机的行为很突出。……去年以来，这类海外诉讼有增加的趋势，国际产业目前正在抢占知识产权的制高点。我们的企业要关注到这个趋势。”
东莞市科技局、市知识产权局副局长吴美良说，在业界看来，中国知识产权的纠纷期提前了10年。“按照我们当前经济发展水平，我们的企业还经不起那么多国际企业的诉讼，现在明显感觉诉讼多了。(在跨国企业看来，)依托于知识产权这类技术壁垒，搞贸易保护主义看起来更合理。”
吴美良说，这些外国企业有三个诉求点：一是通过诉讼可以获得市场，二是通过知识产权的使用费获取可以获得一定的收入，三是为了自己新兴产业的发展，先在中国“布雷”，以便将自己以后的市场保护起来。
李文伟认为，某些大企业就像一只温柔的狮子。在他们自身市场好的时候，你稍微侵权一点，他不会理你；现在市场不好了，就来打你。
东莞市华南专利商标事务所所长、市知识产权保护协会会长张明说，不仅是东莞的企业，国内还有一些企业也在与发达国家进行一场“脑力战”。发达国家因核心技术，掌握70%的利润，“我们的制造业好像很热闹，(实际上)产品利润之低，知识产权受制于人”。
专利预警防止踩到“雷区”
无论别人提起知识产权诉讼是出于何种目的，如果侵犯知识产权的情况确实存在，你就无话可说，只能赔钱。那么，对于“利用知识产权转嫁危机的新趋势”，一些企业该如何从长计议？
吴美良认为，像华为通讯，一些核心技术拿不到，但可以通过其他周边的技术来跟国际企业要价、叫板，这也是一种优势。不是说没有机会的地方我们就放弃，不是整个产业都放弃。在产业链上还有很大作为。“尽管市场保护力度不尽如人意，但有保护毕竟优于没有保护。”
去年，在专利保护方面，东莞市科技局对太阳能行业、有机发光、无铅焊料和射频识别四个领域进行预警分析。今年，该局还将对覆铜板和LED两个领域进行预警分析。
吴美良说，电子信息产业是东莞的支柱产业，但到底有多少技术是自己的呢？我们希望从政府角度做一些引导，告诉企业，你要发展新产业，首先要了解这个产业的现状、别人的技术状态，不要盲目地就上了。
专利预警的基础是专利分析。专利预警机制的主要思路是，整合各方面资源，建立一整套专利信息收集、分析、发布和反馈的机制，从而加强应对重大涉外专利纠纷的能力，引导和扶持企业公平参与国际竞争。
吴美良说，去年选择的几个行业是新领域，这些产业有的是我们的优势产业，有的是我们大力培育的。预警数据都是有时间性的，企业应该积极去利用数据库，积极利用预警，不去踩到别人的“雷区”。要找准研究方向，或者暂时引导企业去利用已有的东西。
对业界来说，建立专利应急与预警机制，可以使企业提早且合法地消化吸收并创造出新产品，可以使企业在市场竞争中赢得主动。从长远来看，加强对专利信息的分析可能是企业突破跨国公司“专利重围”的一个重要方向。通过全面而严密的专利信息分析，企业可以由此找到技术的空白点和技术的发展趋势，发现已有的和潜在的竞争对手，据此建立企业的专利战略，从而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
微软就凭借专利分析，发现WebTV拥有35项核心专利。后来，WebTV扩张中出现暂时财务危机，微软趁机收购该公司，立即掌握了这35项核心专利，并因此在庞大的网络电视产业中占领巨大的地盘。
尽管专利预警分析意义重大，但业内人士也认为，单凭东莞自身的力量做行业的预警分析不容易，一个地方的力量也不够，尤其是维持利用好这个数据库不容易。
■访谈东莞市科技局副局长、市知识产权局副局长吴美良：
从外围技术寻求突破
从本月开始，东莞创建知识产权示范市的工作拉开帷幕，知识产权将成为东莞制造转型升级最确切的一个突破口。
对于突破的具体路径，市科技局副局长，市知识产权局副局长吴美良在接受本报时说：“知识产权在新兴产业更活跃，但在东莞对传统产业的创新空间也很大。”
他说：“我们在不少产品核心知识产权创造上失去了不少机会。尽管如此，只要有产业链的延伸，我们还可以从外围技术上突破。在东莞，只要注意用知识产权来引领发展的，这个企业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镇街创举，领先全国
吴美良说，要让知识产权深入人心，企业主体意识的强弱是重要因素。“我能够深切地感受企业的意识越来越强。”
去年，东莞全市专利授权总量跃居全省第二，专利质量进一步提高。这究竟是金融危机等外力因素倒逼出现的奇迹，还是一个必然趋势？
吴美良认为：“这是一个必然趋势。一方面东莞产业基础扎实，另一方面东莞企业在技术、人才方面投入大大增加。这就像烧水一样，料备足了，沸点也到了，就一定会烧开。”
他所指的“料”，包括企业主体的科技投入、专业人才和政府的投入。三者的叠加，形成了一批创新成果，基于研发创新基础上的知识产权成果便必然增加了。
他说，现在厚街、长安、常平、寮步、大朗和东城等六个镇街都建立起自己的知识产权服务平台，个别镇街还自发建立知识产权工作者同盟。这些举措也让省里的领导感叹：镇街一级建立这种平台，这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创新之举。
吴美良认为，金融危机等外力也加推了知识产权意识渗透东莞企业的过程。企业痛苦一阵子后，发现最后还是得靠自主创新、自有品牌来谋求长远发展。内销市场的复杂性，也迫使企业自觉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从这种层面看，危机中倒掉的那些企业，真的是没有知识产权优势的。
有“雷区”仍可迂回包抄
随着产业调整的推进，东莞产业也涌现出了提升传统优势产业和培育新兴产业两条路径。在这两个领域里，知识产权的意义有什么不同呢？
对此，吴美良认为，现在以LED、太阳能、生物医药等为代表的新兴产业，更需要新技术、新工艺，因此一开始就要建立在创新和研发之上，在知识产权运用方面更加活跃。比如勤上光电的专利就占了国内LED的一半，去年还从清华大学花500万元购买了两个专利。又比如生物医药的企业，基本上都是用专利堆起来的企业。从这一点看，新兴产业的知识产权创造、保护和运用意识比传统产业要高，这一点不奇怪。
但也不能说传统产业就没有科技创新的要求。事实上，新兴产业还有一个非常长的发展过程，传统产业创新空间也很大。大家都知道，东莞的IT制造、家具、电气机械、食品行业等，产业基础很好，这里面也有很多科技创新的空间。
吴美良举了家具业的例子，设计、环保材料、先进工艺利用，这里面都有知识产权发挥作用的空间。传统产业用高新技术来武装，然后将自己的创意转化成外观设计专利、品牌等，企业的竞争实力会大大增加。
对于知识产权相对活跃的新兴产业，吴美良也讲到了自己的担忧：新兴产业机遇大、市场广，但并不意味这是块没人开垦的荒地。
他说，就拿LED产业来说，让人痛心的是，发光二极管这个核心技术的知识产权已经被人占据了先机，东莞的企业用这个技术，就要从台湾、日本买芯片。新兴产业很多环节一开始就是在别人基础上发展的，别人在核心知识产权上占据先机，我们的企业砸再多钱都难以突出。
纵观一些新兴产业的发展史，先有国外在DVD、手机、电视、汽车发动机、电脑CPU等核心技术在知识产权上的提早布局，随后LED产业、射频识别技术(RFID)等新兴技术上，同样重演之前的一幕。
面对国外在技术阵图上布好的知识产权“雷区”，吴美良认为，企业更要做好知识产权创造与保护。他说：“产业链很长，我们可以迂回包抄，在外围技术上形成专利，在产业链中多形成自己的知识产权，这样可以避免被人打压。”
知识产权能换来真金白银
吴美良说：“大家都在说知识产权的重要性。怎样来衡定这个重要性，我认为知识产权就是东莞产业竞争力的重要体现。”
去年，东莞成为国家知识产权质押融资试点城市之一，目的是帮助那些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企业将无形资产灵活运用，解决融资问题，东莞目前也是“科技金融结合试点城市”。
他说：“我们曾对全市400多家专利技术企业发放调查问卷，近30家企业有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的需求。我们通过筛选，选取9家企业进入最后的评估阶段。现在，用知识产权进行质押融资，法律没有障碍，关键是看评估。评估的价值合不合适，银行接不接受？我们请来了业内公认的评估公司，在企业、评估公司和银行三者之间进行协调，尽量达成共识。”
他说：“我们希望做到的就是真正能用知识产权进行质押贷款，这当中不需要再经过反担保等额外的手段。目前有关东莞知识产权质押融资的政策正在制订出台。”
吴美良介绍，争取在6月底全市科技金融工作会议上能够有几个实例。知识产权质押融资一旦运作成功，可能刚开始数量很少，但意义很大，这起码向企业发出另外一个实在的信号：知识产权还能换来真金白银。以后企业在专利申请上，不要太偏重追求量，更要注重质。质提高了，路也更广了。
专题策划南方日报记者王慧
专题采写南方日报记者王慧马喜生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何建文
责编：高全东
